欧阳颂紧接着说:“可是杰克先生,我看了你提供给我们的报表,在资产负债表中‘长期负债’这一项没有列清楚。据我了解,因为你们在布卡拉国有一笔银行贷款没有列进来,而在利润分配表中又将一大笔预期的收入列进了当期收益里面。而且在一个报表里采取的会计方法也不统一,对于存货的计价,一会儿是先进先出法,一会儿是后进先出法,都是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增加利润,在设备折旧的计算上是用旧方法,国际通用会计规则已经弃用了这种方式。”
杰克的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丹尼斯忙接话道:“关于这一点我要作出说明,龙迪国际是在非洲,而且不是上市公司,它所适用的财务准则是按照布卡拉国的制度来进行的,这和国际惯例有一些区别是很正常的。如果欧阳先生觉得它应该与国际接轨,你们进入时完全可以这样做,而且按国际通用法则来,也可以为今后上市作准备,龙迪国际一直没有上市的打算,所以这一块我们的做法其实与布卡拉国的财经制度不违背。”
马国枢说:“那我想请问一下杰克先生,你觉得龙迪国际的矿山卖多少价钱合适呢?”
对于马国枢的问题,杰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矿山的探明储量,最近的市场行情,以及销售渠道市场合同等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一番陈述之后他反问马国枢:“马先生,你认为我们这个矿山是不是优质资产呢?”
马国枢想起昨晚在酒店里欧阳颂的讲话,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是,肯定是,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有兴趣呢,我们不可能对一摊劣质资产感兴趣吧?”
杰克微微一笑,看着马国枢的眼睛说:“那我的报价是2.98亿美元。”
“什么?”马国枢睁大了眼睛,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多少?”他又问了一遍,心里有点像昨晚听到1亿美元那般惊奇。
“2.98亿美元,这个数字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观念是个吉利数字,就要发达的意思,我相信这个数字会给马先生带来好运的。”
马国枢气往上冲,心里直想骂娘。一来他想骂杰克的调侃,二来想骂丹尼斯的误报。
丹尼斯则低着头在那里记录着,完全不看任何人。
欧阳颂和王大志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这个数字和他们昨晚得到的信息相差太大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是龙迪国际的人使出一招迷魂计玩了马国枢?
“看来自己昨天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想法是对的。”欧阳颂不由这样想。
杰克看看马国枢,又看看欧阳颂,然后说:“马先生觉得这个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呢?”
马国枢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句,脸色有些难看,好在他这边是背光的,对面的人很难看得出来。他意识到在这样一个重大场合他必须要克制自己,于是放缓了语气说:“杰克先生,你的这样一个报价实在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计,我甚至觉得我们还有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这样吧,请允许我回房间抽支烟,回来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杰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说:“好吧,请便。”
朱富国跟着马国枢走进房间,一进门朱富国就将烟掏出来,迫不及待地给马国枢点上,马国枢一屁股倒在沙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朱富国在旁边坐下来,也点上一支,大气也不敢出。
马国枢朝上吐了一口烟,嘴里长长地吁出一句话:“玩人啊。”
朱富国这才敢开口:“是啊,报这么高的价,还说是讨个吉利,真是的!”
马国枢不看朱富国,似在喃喃自语:“我说的不是他。”
朱富国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道:“昨天看他们态度还挺诚恳的,今天就漫天要价。”
马国枢叹了口气:“总之还是我们轻敌啊。”
门铃响了,朱富国赶紧跑过去开门,欧阳颂闪了进来,直接朝座位上的马国枢走过去:“马总,情况很复杂,我借口打电话特意过来的。不管怎样我想龙迪国际那边一定作了精心准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按原计划来,您说好不好?”
马国枢灭掉手中的香烟,点了点头:“好,这事后头再来算,好在我们还有时间。”
欧阳颂说:“那你们再坐一会,我先上去了,以免他们怀疑什么。”
马国枢皱着眉,朱富国小心翼翼地问:“马总,是不是消息有误?”
马国枢不置可否,叹了一声气:“唉,这事以后再说吧!”
那晚在北京马国枢和丹尼斯分手时,丹尼斯给马国枢提了个小小的要求,“马总,这事就我们两人知道,请您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哪怕您身边最好的朋友都不要讲,你我永远是单线联系,好吗?”马国枢说你有点多虑了吧,我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丹尼斯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马国枢是有这个头脑的,他一直恪守这个规矩。但现在这个状况他怀疑是不是中了龙迪国际设下的圈套,这个丹尼斯可能出卖了他,他是不是该站出来将这一切抖露出来呢?
马国枢回到会场的时候,他看见服务小姐正在调试投影仪,龙迪国际的人已经将他们带来的资料制作成PPT文件投在了屏幕上。
看见马国枢回来,杰克说:“马先生,想好了吗?我们还继续谈吗?”
马国枢大手一挥:“谈,为什么不谈,我想好好跟杰克先生学习一下呢。”
不知杰克这个老外有没有听出来马国枢的话里有话,反正他也不管那么多,打开激光笔指着屏幕上开始介绍:“这是龙迪国际矿产资源的详细分布图,列出了矿区范围内每座矿山的探明储量,1000万吨的储量只是保守估计,虽然资源税要多交一点,但是与储量相比,这一点点资源税算什么呢。下面这几页是勘探部门的地质勘测报告。”
丹尼斯指着屏幕说:“上次你们到非洲时锰矿的市场价是每吨110美元,今天我查了LME,伦敦金属交易所的金属现货行情,这半个月来,铜、铝、铅、锌、锡等主流金属现货期货的价格都呈上涨趋势,上海期货交易所高品质锰矿的报价已涨至每吨900元人民币,这些都是利好消息,我希望华龙集团不要只看到目前龙迪国际的现状,预期的收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分量,我相信你们收购也是看中它的前景这一块吧。”
欧阳颂反驳说:“可是预期这一块也只能作有限的预测,与实际的是有本质区别的。有上涨就有下跌,这是矿产行业颠扑不破的真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预期的上涨上,而是要看常态,甚至行情最差时的状况,这才是经营企业最应该坚持的立足点。”说到这儿欧阳颂抽出一份资料,拿在手里扬了扬,“我这里有一份美国排名前五的投资银行的预测,请服务小姐把它投在屏幕上。他们经过对前五年全球经济形势及原材料行业的走势分析,得出结论说下半年以及明年这两年的时间里,世界范围内的基础原材料行业仍将保持动荡态势,部分还有相当大的下跌空间呢。”
欧阳颂在陈述的时候,杰克一直怔怔地望着这个“詹姆斯”,心里在思考着自己对他说的话到底起了多大作用。
会谈一直持续到中午,酒店服务员给双方代表送来饭菜,马国枢只扒了两口,称自己需要打个盹,就回到了房间,这次他单独叫上了欧阳颂。
马国枢显然是着急了,他把欧阳颂叫到房间里来,连声直问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下午是不是要使劲儿压价。
欧阳颂沉吟着说:“马总,我觉得还是要沉住气,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嘛,最后再压也还来得及。”
马国枢说:“这个杰克,真是老奸巨猾的,昨天虚晃一枪,我还真以为他着急得很呢,现在居然吊起来卖。”
“马总,我的意思还是不要急于还价,下午我们继续谈论他矿山的价值,我手上还有份资料,到关键时刻再抛出来,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马国枢问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是什么资料?”
欧阳颂说:“您应该知道,布卡拉国对矿产资源开发的政策里有一条规定是不允许外商独资,必须要和一家国内的公司合资合作对吧?”
“这个我知道啊,我们就打算和那个刘亮会长合资的哦。”马国枢脱口而出。
欧阳颂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吗,马总,这一点您可没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马国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情急之下把原本想隐瞒的事都说出来了,他讪笑了一下忙说:“这不,是为了让你少费点心嘛,而且那次那么多人在场,我不想让龙迪国际的人看出来,到时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嘛。”
“是的,我想也是这个道理,马总,您这个做法我完全理解。”欧阳颂说。
马国枢心里开始打鼓,他觉得欧阳颂越来越老辣了。这件事他肯定是有意见的,可现在完全没表现出来,还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么深的心机,才短短的几天时间,前几天还在跟我闹要权力的事,现在居然能理解我了,说得我心里舒舒服服的,令人刮目相看,真是城府越来越深,我这个老江湖都快自叹不如了。
欧阳颂不知道马国枢短短的时间里就转过这么多念头,他继续说:“是这样的,龙迪国际的合资方是原政权统一战线组织那个迪亚部长的一名亲戚在操作,他占有10%的股份,平时呢,他也不参与管理,只管分红收钱就行了。但布卡拉国政府为了保护本国企业的利益,为了不被外来的大股东完全控盘,有条规定那就是如遇公司重大事项,小股东可以邀请审计事务所进入,进行清产核资分家产。如果杰克不同意我们的方案,执意要按他的计划进行,我们就可以走这条路,鼓动他的伙伴找审计来分家,我想杰克是不愿看到这个样子的。”
“那我们怎么去鼓动啊?又不认识他们。”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上次在非洲时我不是见了几个朋友吗?他们也是在非洲投资做项目的,和统一战线组织打过交道,彼此认识,听说这个小股东现在比较缺钱,急于想套现。再加上现在新政权上台,他们也不想再拖下去,早点把钱弄到手走人才是上策。何况您不是和现政权的总统、部长都见了面吗,取得他们的支持肯定没问题,甚至可以让他们去给迪亚施加压力。”
马国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但一个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他问:“如果是这样,那今后刘亮也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这个嘛,我想现在还不到那一步,刘亮都还没尝到甜头。这个问题一般是要到合作两三年之后才会发生,入驻之后您再想办法看怎么应付他,我想肯定会有办法的。”欧阳颂解释说。
马国枢深深地点了一下头,点起一支烟,浮在眉头的愁云散开了点,他大笑着说:“小颂啊,你越来越可爱了,我简直有点喜欢你了。”
“马总,您这……这不是在调侃我吧,我不惹您心烦就不错了。”欧阳颂也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哈哈……”马国枢又笑,突然一下子觉得很开心,心情也敞亮起来,连早上那么不悦快的事都几乎忘了,他站起来走到欧阳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欧阳啊,你再一次在关键时刻立功了。”
欧阳颂站起来说:“马总,您过奖了,这事还没成呢?我都没把握到底行不行。”
“一定能行!”马国枢坚决地说,“哼哼,我看这个杰克还能得意多久!”
上午的谈判因为双方的僵持差点不欢而散,马国枢主动提出,他还要仔细考虑杰克提出的意见,因此,谈判又顺延了。
上午谈判结束后,马丽想叫上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放松一下,朱富国坚决不去,说这些洋玩意自己喝不来,还不如在房间里泡杯免费的绿茶喝呢。王大志给欧阳颂发了条短信,叫他谈完事后到7楼来喝咖啡,马丽请客。
咖啡厅里,马丽望着四周精美华丽的装饰,不由地赞叹:“这么好的地方,到了香港不来感受一下真是浪费了,唉,老爸和朱总一天只会抽烟喝酒,一点生活品位都没有,我真替老爸感到惋惜哦。”
王大志喝着咖啡问:“惋惜什么?”
马丽说:“还用讲吗?有钱也不会享受,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王大志放下杯子:“马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要批评你啊,你爸不是说了吗?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将来衣食无忧。”
“唉,我花得了那么多钱吗?何况我自己还可以挣嘛,我看啊,他其实也是在为他自己。”马丽撇撇嘴。
“这话怎么讲?”
“你看啊,原来这么成功,现在没事做了,他能甘心吗?周围的老板朋友有几个转型到省会、北京去做房地产,也成功了,他不做成这个项目怎么会甘心呢?”
“小丽啊,你的分析是有一点道理,可是你不能否认你爸对你的一片苦心哦,特别是他对你和欧阳的事,他是考虑得很长远的。”
“我没否认他关心我哦,所以我说他‘也是为自己’,而不是说他‘只为自己’呢。至于我和欧阳的事嘛,我差不多想通了,就不劳你们大家为我操心了。”
正在说这话的时候,王大志扬起了手,马丽抬起头看过去,欧阳颂朝两人走过来。
“你们俩挺轻松的嘛,还很会享受呢。”欧阳颂坐到两人对面的座位上,招呼服务员送上咖啡,笑道。
马丽说:“上午看你们那剑拨弩张的样子太紧张了,现在抽空放松下。”
“这算什么,就像一段交响乐,上午顶多算个序曲,更紧张、更有趣的事还在后头呢。”欧阳颂不以为然,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太多了。马丽拍拍胸口,看来我还是喜欢莫扎特的小提琴曲,更舒缓更抒情些,太紧张了让人受不了。
欧阳颂说:“大志,下午我们配合一下。”
“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王大志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