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凌昏昏欲睡的时候,老师领进来的男生并没有让她搭上几分关注,只是模糊地听到周围的女生窃窃私语。
“听说他是一中的尖子生呢,很厉害的,初中时还跳级了,是我们市今年的物理状元呢……”
“那干嘛转来十八中这丑不拉叽的烂学校哪……”
“谁知道……听说知道他转学来这里,实验班的物理巫婆要抢他,他不知道怎么的非要调到我们班不可……”
“真帅,和段宇有得拼呢……”
不胜烦扰,纪凌干脆捂上耳朵,困得马上要睡过去。
秋日凉凉正好眠啊。
夏向阳如愿去了上海,而她在他不容反驳的要求下还是读了高中。她中考考得并不太差,分数堪堪过了二流高中的分数线,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亏得了夏向阳,考题一抓一准,命中率高得吓人。
进了这所什么都不高辍学率最高的十八中。
嗯,奇怪的是……
“段宇,凌传梓同学新来乍到,有什么问题你给帮一下。”班主任尖尖的嗓音无孔不入。
奇怪的是,报志愿时段宇抓过她的志愿表,齐刷刷照抄一份,把在场的老师同学吓了一大跳。
后来听说段宇考得好得不得了,差几分就上一中了,他爸妈要托关系把他弄进一中去,他执意不肯,收拾行李到了十八中做了老师的宠儿,更巧的是,还做了她的班长。
那样的成绩,不进实验班真是怪事了。
听说他是在还没开学之前就自己来学校找到主任自己挑了一个班的……
这一连串的听说,是来自李明序。不知为什么,他报的居然也是十八中,说是不忍抛下段宇这个兄弟。
还坐在她前面,整天跟她念叨一些有的没有的。
他们之间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剑拔弩张,不知他是因为到了高中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男生而纪凌是个女生,自己应该秉持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还是因为夏向阳。
夏向阳临行前对李明序说,纪凌不懂得照顾自己,你要多点帮她。
李明序慎重地点头答应,这才醒悟到如果夏向阳不在,纪凌几乎可以算是无依无靠的。
想起自己以前小心眼地嫉妒夏向阳对她的好,李明序就觉得汗颜,觉得要对她好一点,把以前的的补回来才好。
但是……
纪凌的冷淡跟初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见到向阳哥还像个正常的女孩子,偶尔笑笑有个表情,现在呢,整天冷着脸话也不多一句。
对他和段宇还肯正眼瞧上几眼,跟她说话只要不是废话她还答上两句,要是其他没什么交情的人,哼哼,她根本是看也不看人家。他怀疑班里的人纪凌记得住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纪凌……纪凌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李明序偷偷回头瞄一眼,外班的男生在他们班门口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看得他直想在走廊贴张告示,上书:纪凌在此,非七班人士不可张望!
呵呵,李明序想象那个场景,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纪凌可从来没要求他帮什么,他想帮她都无从下手,他成绩又不算很好,哪像段宇,纪凌不上课的时候,不止把笔记做好了给她,还把重点难点划出来。
段宇对纪凌……很好呢。
李明序朝段宇看过去,发现他正深思地望着新来的转学生,而那个转学生,正深思地看着睡过去的纪凌。
下课后,段宇敲敲纪凌的桌面,“纪凌,下课了。”
怪不得很饿了。纪凌把书塞回抽屉,见段宇还在面前,不由扬起眉。
“你认识凌传梓吗?”
“不认识。”纪凌连思考都不用。
“他今天一直在看着你。”段宇拧起眉,纪凌向来不对陌生人用一点心思,但凌传梓看纪凌的眼神分明是认识她的。
“看纪凌的男生又不止他一个。”李明序在一旁说,你还不是常常偷看她。
“我要吃饭了。”纪凌淡淡开口,示意段宇让路。
段宇看着纪凌头也不回的身影,眼中悄悄蒙上一层挫败。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没有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多一秒。
下午的班会因班主任有事临时改为自习,纪凌理所当然地收拾了东西回家去。
从最初的讶异,到现在的习惯,班里的同学并不觉得不妥,反而是凌传梓跟随纪凌离开的时候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纪凌。”凌传梓在她踏出校门的前几秒叫她。
微微一顿,还是回了头。纪凌看到凌传梓的时候,眼中是全然的陌生。
凌传梓瞪大了眼睛:“你不认得我?”这几天纪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她是故意的。
“不记得。”纪凌蹙起了眉,这个男生,好像有点眼熟。
“我叫凌传梓。”
“哦。”转学生,这几天听他的名字听得多,在班里偶然会见到,所以才会有印象吧?
“就这样?”凌传梓叫起来。
纪凌觉得他简直无聊,不想再理他,转身便走。凌传梓上前抓住她的手说:“我是你弟弟。”
纪凌定定地看着他,眼眨也不眨,忘了把手收回来。
“我们在奶奶的病房外见过,你忘了?”男生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赶紧提醒她。
怪不得总觉得眼熟,纪凌想,原来他就是那日在病房外匆匆一瞥的少年。但是……
“我没有弟弟。”甩开了男生的手,纪凌头也不回,“我姓纪,你姓凌,我跟你没关系。”
“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凌传梓追着她走。
“那跟我没关系。”纪凌推开与她距离过近的男生,“你离我远一点。”
“我是为了你才转学的。”凌传梓大叫,不理旁人侧目。
奶奶在家总会提起纪凌,说凌家对她亏欠,父亲也偶尔在书房发呆,虽然他不说,但他知道他的心思一定是在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身上。
母亲跟他说过,爸爸和奶奶想让纪凌认祖归宗,但那女孩执意不肯回到凌家来。妈妈是个善良的人,从她的口气里凌传梓知道她并不排斥纪凌。
如果纪凌真想回凌家,估计家里人没一个反对的,他更不用说,他不觉得上一代人的恩怨有必要牵扯到他们这一代身上,何况他做梦都想有个姐姐或者妹妹。
他见过纪凌一次,只一眼,他记得她从病房出来时表情冷淡,但只听了陪她来的那个男生一句话脸色就变了,仿佛很伤心的样子。
他一直很好奇那句话的内容,更好奇家人口中冷漠执拗的纪凌。
他要转学的时候,就妈妈问了一句那你的学业怎么办?在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成绩绝不下降后妈妈倒勉强宽了心,而爸爸和奶奶几乎是默许了。
老实说他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重点,实在也烦了那样沉闷压抑的环境。几天下来,他觉得他的决定是对的,十八中环境和设备当然不能和一中比,但他觉得自由快乐多了。
奶奶常打电话来问他好不好,他都说好。。
还问了纪凌,这下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只能说她很安静,按时上课吃饭回家——当然上课十有八九走神或睡觉他就不说了——没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生活非常简单,简直简单到单调。
他以为纪凌会记得他的,但强压下主动找她的冲动几乎一个星期之后,他发现纪凌根本当他空气一样。
如果他不找她,她是不是当从未认识过他?
纪凌的脸色难得地沉了沉,凌传梓的大嗓门惊到了旁边鱼贯而过的学生,有一些女生甚至赞赏地拍起掌来,男生则是挤眉弄眼地表示佩服他在校门口示爱的勇气。
纪凌停下,冷冷地看着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那你是昭告天下,我和你有血缘关系,然后……”
在凌传梓有些失措的眼光里,纪凌缓缓接下去:“然后告诉大家,我纪凌是凌赫的私生女,今日你们凌家良心发现来补偿我?”
凌传梓一下子愣住,他没想那么多,只是认为她既然是他姐姐,相认是理所当然。他没想过……
“我的身世,不需要你来提醒。”纪凌冷锐的眼神让他的心沉下去,“你的出现,本就不是我所情愿。”
就差没说出我讨厌你的出现了。凌传梓沮丧得差点哭出来,刚想解释就被拉过身去,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俏脸。
“薇薇?!”
干嘛见了她像见了鬼?杨杰薇不满地踢了他一脚,待他抱脚跳了半天,才指了指一旁的大袋行李。
“你……你……”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凌传梓白了脸,看着杨杰薇认真的点头。
“薇薇!”
坐在回家的车上,纪凌看着窗外飞逝的树木,眼中渐渐失了焦点。
那个少年对她说,我是你弟弟。
凌传梓,他姓凌。
她不想再与凌家人扯上关系,即使母亲为她命名为纪凌。说不上怨恨,只是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习惯已经将近十六年,她不想让他们破坏自己的世界。
其实她并不以私生为耻,从来也不。每个人的存在都是平等,母亲虽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但给了她生命,独自把她养大,这已值得她感恩一世。
她真的不需要所谓的家庭,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
包括夏向阳,也在来信中说,纪凌,你一个人没人照顾,终是不好。
为什么不好?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已经那么多年。
她都已经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
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凉凉的玻璃上,感觉轻微的震动。
仿佛回到初中时候,她等到了夏向阳一起回家,在车上靠在夏向阳的肩膀,在轻微的震动里安然地睡去。
不会做梦,只感到温暖安全——那本就是美丽的梦境,她几度不愿苏醒。
但是此刻夏向阳远在上海。他说复旦很漂亮,是他想象了很多遍的样子。
他们持续地通信。她一周写一封给他,而他两周回一封,很有规律,是他的习惯。
他说他很喜欢在光华大道上散步,长长的树阴郁郁葱茏。
彩虹桥上总是俪影双双。
燕园的小桥流水。
他说纪凌,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带你去衡山路。
她说夏向阳,我在朝阳区发现一家很好吃的烧卖店,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
南和路那边又开了一家银饰店,我每个周末都去看,它们都很漂亮,可是我觉得属于我的还没有出现。
北区那边的广场晚上会有很多的人去跳舞,六十岁的老奶奶仍会像十六岁一样双颊微红羞涩地把手递过去。
有时候写信写到一半她便丢下笔出门去,乘公交车到未到过的地方,走上漫长的一个下午。
夏向阳不在身边,她开始停不下来,去各样的地方——那些地方从离家不太远到很远,渐渐延伸到这个城市的边缘。
她对食物的需索越来越明显,总会莫名其妙地饿,吃很多东西都没有用,有时候甚至在半夜里饿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