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纪凌说:“你是说她的手腕?那一点伤也值得大惊小怪?”果真是个娇娇女。
“你错了还振振有辞?!”夏向阳怒问,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孩子心性,寂寞一点,任性一点,但还明白事理知道轻重,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纪凌心一痛,可是……他是夏向阳。她还是开口解释:“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说了实话,哪里有错。
“纪凌,去向白思颖道歉。”夏向阳起身,“现在就跟我去。”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偏着纪凌的,她还只是个孩子,知错能改尚可原谅。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纪凌倔强地挣开他抓住她手臂的手。
“你是没错,错的是我。”夏向阳声音一冷,“是我让你去恐吓别人,伤害别人,是我教你的是不是?”
纪凌睁大眼睛看着他,半响冷冷扬起眉,“如果我不去呢?”
夏向阳一言不发地转身。
“夏向阳!”纪凌拉住他,极为艰涩地开口:“如果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
“你没有?”夏向阳回头,眼中的怀疑刺伤了纪凌,“那白思颖手上的伤口你怎么解释?”
那只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一个伤口,夏向阳为什么步步紧逼?纪凌淡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吗?夏向阳又气又怒,“纪凌,做过的事要有担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纪凌做错了事都不会推脱,也不惧他责罚,光明磊落,为什么今天就不肯干脆认错。
“我被当成小偷,在派出所时你相信我。”纪凌凄然的话使欲走的夏向阳脚步一滞,“今日你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怀疑我。”
那是当日你没有错,但今日呢?
夏向阳,从小到大,我做的事情或者不是循规蹈矩的你所能够认同,你希望我去做的事我也没有一一去做,但是无论你认为是对是错,我曾欺骗你吗?
纪凌绝望地看着夏向阳打开门,在他最后一片衣角消失时尖声叫他的名字:
“夏向阳。”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是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是依然被纪凌声音里的凄厉惊得回过头去?
“夏向阳,你说我伤了她,那么我加倍还给她,可以吗?”纪凌追到门口,毫不犹豫地用刚才削苹果的刀子直直向手臂刺下。
她对别人不留情,竟也对自己这般狠心?!夏向阳看着纪凌的手臂一瞬间鲜血淋漓,那一刻无法作出反应,只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子满目疮痍泪流满面。
他终于看到她的泪水,可是如果能够闭上眼,他宁愿看不到她绝望的表情。
纪凌关上门,轻轻的一声,像是以前无数次他把她送回家,看着她关门的样子。
很轻的声响,一扇门就这样隔开了彼此。
夏向阳突然无限惶恐——不曾有过的悔恨和无措,刚才,纪凌说什么?她问他可以吗,什么可不可以?
只是一扇门的距离,他口袋里甚至还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怕,无法上前一步,害怕见到纪凌凄然的目光。
心跳,快得异常。
白思颖见到夏向阳时泠泠地打了个寒颤,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找到她家里来。
“你……你有什么事吗?”见夏向阳锐利的目光往她手上扫过去,她忍不住心虚地拉拉袖子。
“把手给我。”温淡的声音,白思颖却感到无形的压迫,她后退一步,怯怯地看着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白思颖,把手给我。”夏向阳的手伸过来,拿起她受伤的手,一层一层地卸下绷带。
动作非常轻柔。在此之前,白思颖不知多少次幻想过他执起她的手,但现在她唯一的感觉只有惊惧,只想躲开他躲得越远越好。
一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绷带已经卸干净,夏向阳手中的女生手腕白皙光洁,只有一条细得几不可见的淡淡血疤。
他的心突然失去依托,一直向下掉向下掉,不知要落向哪里。
看着男生的目光渐渐变得冷硬,白思颖吓得眼泪一连串地掉,却一动不敢动。
“你不是说纪凌伤了你?”夏向阳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但白思颖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急得语无伦次:“不是……我没有……她不小心把我拉回来……”
“她恐吓你?”夏向阳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
“不是……”白思颖吓得抽噎不止,“陈榆说她很嚣张……我不是故意去找你……夏向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吗?
夏向阳心里浮起两个小时前他心里对纪凌的愤怒,此刻,他只觉得悲伤。
却不知道是为纪凌,还是为自己。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
纪凌这样问他。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纪凌,你会信我吗?
想起那时候,纪凌理所当然地说:你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他说对的,纪凌从来不说错。
可是纪凌,你看,你一直以来的笃定,终是我亲手摧毁。
你的希望,最后竟然会是被我埋葬。
迷乱霓虹,男男女女的脸在各色灯光下妖异如魔鬼,或哭或笑,在这里都是被允许被原谅的。无人责备。却也无人怜惜。
难过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这样的场合,看着别人放纵的哭泣或者欢乐。
她是很安静的人,但没人知道,除了和夏向阳一起的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安静。那种静,可以让她听到身体里面什么被寸寸噬咬的声音,还有心里空空的响。
夏向阳总是说,纪凌,你太寂寞。
所以喜欢身处喧哗,别人的热闹虽是别人的,但看着他们叫嚣尽情,仍然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可以驱赶心里的无望。
圆台上的女子歌声明媚嘹亮,在震耳欲聋的DJ里都能清晰划破空气。纪凌细细听去,轻轻跟着唱起来:
那****对我倾城一笑
魅惑众生念念恋恋
你说世间并无沧海桑田
竭尽全力都留不住浪花一片
知否无论时光如何变迁
我只想跟你千秋万世温柔缱绻
从来不曾如此念了又念
我裙下之臣万万千千
不惜粉身碎骨也只为你一眼留恋
我愿等你岁岁又年年
但你说
你说相见不如怀念
……
“喂,我请你喝一杯酒好不好?”
纪凌转头,不记得跟她说话的漂亮调酒师。
“不用想了,我是今天才在夜森林上班的,我叫车然然。”她把一杯冰蓝色的酒推过来,“这杯酒,叫做忘川。”
“忘川?”纪凌微微一愣。
“可以让你忘记,令你痛苦的东西。”车然然一笑,金黄色的眼影绚丽得颠倒众生。
忘记什么?忘记夏向阳吗?纪凌喝一口,凉凉的液体流进胃里,空空的胃袋骤然暖意充盈。
忘记他从小对她的好,还是忘记今日他的不好?
如果忘记夏向阳,她还剩下什么?自母亲死后,除了夏向阳,她本是什么都没有的。
可是她觉得辛苦了,夏向阳是她依附的唯一浮木,她不敢放手,怕一放手就会灭顶一无所有。只是抓住这根浮木太耗费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夏向阳,让我忘记你一分钟。忘记你的温柔,也忘记你的伤害。
一分钟。
杯里的酒见了底,纪凌趴在吧台上直直盯着车然然。
“你的眼睛很清亮,”车然然探身挑起她的头发,橙色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你一定是个内心固执的女孩子。”
车然然的眼睛也很亮,一闪一闪,像装了水。
“你不能忘记,对吗?”车然然说,“为什么不忘记呢,这世界,本没有谁失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我什么都没有。”纪凌用手托住下巴,“如果连他都忘记,便再没有疼我的人。”
车然然目光落在她缠了纱布的手臂,沉吟了一下,眼里出现难懂的神色。
胃里开始火辣辣地痛,今天她好像还没吃东西?纪凌甩甩头,走到酒吧对面的蛋糕屋要了一个堆满奶油的蛋糕,大口大口地吃掉。
觉得身体里渐渐有了力气,食物原来是慰藉身体最好的东西。
头有点晕,但一直拧着的心奇异地舒服不少。
是因为那杯“忘川”吗?
夏向阳,夏向阳,夏向阳。
心里绝望回响的,仍是这个刻在血肉里的名字
如果可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