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落掉进西边山谷的时候,曹小树看见一团草向他缓慢地移来。待草团移到身边,他才发现草团包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大哥曹大树。曹大树背着几捆山草艰难地往家走。曹小树想问一下曹大树看见黄莲没有,可他张大嘴巴,又啥都没说出口。曹小树忽然觉得这件事不能向曹大树打听,不然他一定会笑话自己。这样一想,曹小树就把自己的嘴紧紧地闭上了。曹大树好像猜测到曹小树的心事,居然冲曹小树笑了一下。曹小树恼了,他大声说你笑啥?曹大树抹着额头上的汗说我没笑,我只是在走路。曹小树说别不承认,我看见你笑了。曹大树一本正经地说我没笑,好端端的我笑啥呢?曹小树更生气了,他说我分明看见你笑了,你还说没笑!曹大树说我从山坡上背山草回来,累得快爬下了,我哪里笑得出来。再说笑又不是你的专利,我就算笑一下又咋了?这话把曹小树气坏了,可他没理由找曹大树的麻烦,曹大树只不过笑了笑,又没招惹他,他不能平白无故就动手打架。
曹小树气得吹鼻子瞪眼,恨恨地说妈的!
曹大树说我又没得罪你,你为啥骂我?就算我得罪你,你也不能这样骂我啊,我妈也是你妈,你骂我就等于骂你自己。
曹小树气鼓鼓地说,我没骂球你!
曹大树说,这还差不多。说着,他把山草背到屋檐下,进屋去了。
晚上,曹大树又听到了黄莲的呻吟。只是这回听到的不是往天晚上那种痛快的呻吟,而是痛苦的呻吟。曹小树打人的手段比公安还高明,他先把黄莲捆得跟粽子似的,然后才大展身手。他左一下右一下,打得很有节奏,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打一阵,就歇一阵儿,喝几口凉茶,歇够了又打,直打得黄莲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隔墙有耳,曹大树被吵得一夜没睡踏实,他好不容易合上眼又让黄莲的怪叫声惊醒了。曹大树睡不着,只得睁大眼睛聆听隔壁的打闹。尽管一宿没睡好,曹大树还是很高兴,他觉得黄莲这种女人最好是再打几次。
曹小树下手太重了,一顿就把黄莲揍爬下了,在床上躺了几天才勉强能够下床走动。黄莲下床后,并没有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她铁了心要查出是谁告的密。在伤好之后,这个女人表现出浓厚的侦察兴趣,决定追查是谁发现她偷情并举报到曹小树这里。她采用的手段是顺藤摸瓜,她摸到的第一瓜是杨大嘴。她锁定目标后,就立即展开报复。在那个烈日当空的中午,黄莲扛着家里的破锄头,也有目击者称锄头是曹树玉家门口提的,但这里暂且不论锄头的来源,反正黄莲扛着一把锄头,气势汹汹地去找杨大嘴是铁打的事实。
黄莲在杨大嘴家自留地找到她后,问她为啥要跟自己过不去,为啥要向曹小树告密?杨大嘴开始拒不承认,她紧紧握着一把镰刀以防不测,并说你别无中生有冤枉好人。黄莲举着锄头说,我不是无中生有,我问过曹小树了,他说是你告诉他的,你别再抵赖了,今天不说清楚我就割掉你那条猪舌头。杨大嘴没有想到他们夫妻合好的速度会这样快,她不仅兵器处于劣势,胆子也比较小,经不起恐吓,只得老老实实地把那天的事情交待出来。黄莲不肯轻易放过对方,她将杨大嘴训孙子似的教训一番后,挥着锄头砸烂杨大嘴的几棵白菜。
当黄莲得知是曹大树发现她和李保田的奸情并走露风声后,她气坏了,决定对曹大树进行复仇。于是,曹大树每次外出回来都会发现自己有些东西不翼而飞,有的时候是三五块钱,有的时候是一块没有用过的香皂,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双穿过的袜子……丢的物件多了,曹大树就不敢轻易出门了,他想好好守住自己的东西。曹大树心里清楚家里出贼了,但没办法,两家中间连墙壁都没有,只有一条没有阻拦作用的石灰线,对面的人要偷东西实在太轻松了。
那些天曹大树总是提心吊胆的,他上厕所都放不下心来,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毕,然后飞快地跑进屋。曹大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地里的庄稼再不伺候,明年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曹大树愁眉苦脸地找到白苓,让她一定帮自己找个媳妇来看家。白苓听完曹大树的诉说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说,再这样下去你就倾家荡产了。曹大树也嘘了一口气,说所以你要快点帮我找个媳妇,再晚几天我可能裤子都被偷光了。白苓说这事不好办啊,结过婚的你不要人家,没结过婚的人家又不要你。曹大树说结不结婚倒无所谓,主要是她们都带着娃娃啊。白苓笑了笑,说那有啥,你一点力气不费,白捡到几个孩子。
曹大树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嫌弃娃娃,主要是我要啥没啥,养不起,两个人吃饭都成问题,要是再多几个还不得饿死?白苓又嘻嘻笑了起来,她说看来,只有我最合适你了。白苓本来是有一个孩子的,后来不知咋得的了一场感冒,白苓跑去把野马冲惟一的医生马不换请来。马不换兴冲冲地背着药箱跑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孩子输液。不想那天半夜,孩子竟咽气了。见曹大树发愣,白苓又说想去想来,还是我最合适你,我不嫌你穷。曹大树一听这话,眼睛忽然就亮了。
当天晚上,曹大树就爬上了白苓的床。
曹大树上了床就搞悄悄比较。他想摸清结过婚的女人和姑娘到底有多大的区别。曹大树没想到白苓虽然结过婚还生过孩子,但她光溜溜的身子居然还像没拆过封的一样,质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结果让他惊喜万分。
看着曹大树猴急的样子,白苓说大树,你这辈子碰过别的女人没有?
曹大树睡过现在的弟媳黄莲,刚才他就是以黄莲作参照做比较的。但他不能告诉白苓,如果白苓晓得了一定会笑死他的。曹大树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白苓说真没有?曹大树说当然是真的,我们都这样了我咋会骗你呢。白苓紧紧地抱着曹大树的脑袋说大树你真可怜,大树你真可怜哟。
在接下来的日子,白苓像个车轮子似的跑来跑去,白天她回家照顾婆婆,晚上她又跑到曹大树家睡觉。曹大树让她搬过来算了。白苓不肯,她说,我不能丢下婆婆不管,我过来了我婆婆咋办啊?
白苓的婆婆体弱多病,瘦得像根干柴,可她的生命很顽强,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居然还没有一点辞世的意思。对此,她很是内疚,觉得是自己这把老骨头拖累了白苓,几次劝她改嫁,可每回她一开口白苓的泪水就流出来了。白苓说妈,看你说的,我能扔下您不管吗?婆婆说白苓,我老了,成啥算啥。我看大树这孩子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看你以后就别过来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了。白苓说妈,我不走,我就是您的亲闺女,我一辈子都陪着您。婆婆也哭了,她抹着眼泪说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白苓说妈,您啥也别说了,我是不会扔下您走掉的。婆婆嘶声哭道,造孽啊,老天爷,您这是造孽啊!
白苓哭过几回后,更不忍心扔下婆婆了。为了照料好婆婆,她晚上也不去曹大树家了。曹大树叫她几回她就是不去,她说实在受不了,你就过来嘛。曹大树说那咋行,你婆婆在家哩。你别看她躺在床上动都动不得了,可她啥都听得到。白苓说我妈又不是老虎,她吃不掉你,你怕啥?曹大树有些羞愧地说,她是吃不掉我,可跑到她家里去偷她的儿媳妇总有些不好意思嘛。白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低着头说,是婆婆喊你过去的。曹大树吃了一惊,说不会吧,她咋会叫人去偷自己的儿媳妇?
白苓说,别偷不从偷的,说得难听死了,你就不会换个说法?曹大树说咋会难听,本来就是偷嘛。白苓有些不乐意了,她说我又不是东西,咋能算偷?曹大树说你没改嫁就算是偷。曹大树这样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题,他又说我去你家找你,你婆婆真的不会骂我么?
白苓嘟着嘴说,好话不说两遍,信不信由你。曹大树顿了一会儿,说我信。白苓低声说,那今晚你过来不?曹大树说不来,我要睡在自己家里,我不来。白苓脸忽然阴沉下了来,她说,怎么了,哪里又得罪你了?曹大树说,没哪里得罪我,只是我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盯着,我这心里就感到不踏实。曹大树这样说完后他就走了。好像怕白苓不放他走似的,他走得很快,转眼就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曹大树觉得这个夜晚漫长无比,他的睡意不知全跑到哪里去了,他睡了好久都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往上看,试图看见点啥。可看了半天,四处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曹大树心里感叹:原来瞎子就是这样的啊!
曹大树心里庆幸:亏得我不是瞎子,我要是瞎子就难过了。
就在曹大树为自己不是瞎子而高兴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门板就像耗子似的吱地响了一下,接着是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分家的时候,两扇门就各有所属,它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就像两个失散已久的亲人。由于大门失去了它根本的作用,所以谁都可以走进这个屋子。
曹大树晓得有人进来了,根据他们说话的声音,曹大树听出他们的身份,一个是王麻子,另一个是陈昌盛,还有一个是李狗蛋。曹大树晓得这三个人都是村里的二流子,平时啥也不干,专门偷鸡摸狗,整个迎春社也没人敢惹他们。曹大树不敢惹这几个二流子,可这几个人来偷他的东西了,他一定要制止。
曹大树爬下床,然后摸索着去找油灯。走了几步,他的脚杆撞在一条板凳上,这无疑是鸡蛋撞石头,他觉得自己的脚杆奇痛无比,好像断掉了一样。他痛得弯下腰,他在弯腰的途中,脑袋又撞上桌子角。桌子角尖锐如刀,撞得他滚出几粒泪珠子。他伸手摸了一下脑袋,没有出血,但冒出了一个大包,就像一朵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蘑菇。
曹大树摸索到窗子边,他把油灯点上,黄昏的灯光打破黑暗,让他畅通无阻地来到堂屋。他刚端着油灯走进堂屋,忽然门后就有一棍子打在他的手上,他清楚地听到棍子落在手上的那种钝响,然后手里的油灯就掉在地上熄灭了,屋里又是一片黑暗。
煤油的气味飘荡在屋子里面,钻进他的鼻孔,让他很不好受。他弯下腰去试图把油灯捡起来,但他又一次遭到袭击,那根棍子接着打在他的背上。他巨痛之下,像一头野兽似的蓦然扭头撞了过去。他觉得自己撞对手的肚子上,因为一个人的身上,除了肚子,实在找不到比这里更柔软的地方了。
曹大树撞出的是一声呻吟。他挥着拳头,又朝那一声呻吟狠狠地击了过去,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更响亮的呻吟。就在曹大树准确地击中对方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忽然像铁钳子一般从后面伸过来,紧紧地扭住了他的脖子,并将他扭倒在地上,接着有更多的拳脚热情地招待他。他几回试图爬起来,可没有一回成功,那些拳脚准确而有力,就像打沙包一样打在他身上,直到他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最后,小偷随便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他们拿走了曹大树的两块腊肉和曹小树几瓶老酒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