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还挺舒服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觉得这里好陌生,好像有阳光从窗帘穿过来。直到我看见天花板才知道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我呻吟了两声,想知道老方是不是在屋子里。我呻吟了很久也不见老方,后来都快呻吟成了岛国爱情动作片的女主角了。
我又接着睡了会儿,不久之后被开门声吵醒,我以为是老方,就懒得抬头看他。然后我看见王颖端着碗走到床边,坐下说:喝药了。我坐起来,王颖就喂我喝药,她先将勺子里的药吹凉,然后才送到我嘴边,如果她是个年轻姑娘,这一幕定能感动人。但是此时我觉得自己像个绝症患者。喝完药之后她紧紧瞪着我,然后笑了,道:原来你贫血。
我说:小时候就贫血,常常晕倒,我妈就一直让我吃红枣,一直吃,天天吃,到后来我一看见红枣就想晕倒。
王颖笑了两声,然后看看手中的碗,说:昨天的事,不好意思。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楼下传来一阵阵叫骂声。王颖打开门走出去,我听见门外传来摔碗的声音。我知道这一定是一对夫妻吵嘴,有摔盘子的声音则说明他们吵得很凶,摔盘子的意思就是“不过了”。门外的骂声越来越少儿不宜,王颖在门边对我说:楼下有人吵嘴,快出来看。我刚准备起床,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我又躺下,并且对王颖说:我再也不会去看热闹了。
夜色渐浓,老方疲倦的回来,满身的血。我吓了一跳,以为老方把那个饭店老板给做了。老方看见我眼中的疑惑,喝了一大口水说:刚从屠宰场回来,妈的杀鸡真累,还不如当杀手。
我说:而且当杀手比这个要酷。
老方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然后说:不过最后我找了个更好的工作,是个摩托车修理铺。
我问:你会修摩托车?
老方说:差不多就那样,只要有工具谁都会。
我又问:待遇好吗?
他说:那都不重要,关键是那个老板是富二代,我跟你说过我最恨富二代的吧。
我说:嗯,说过。所以我觉得你绝对不能变成有钱人,不然你以后得有多恨你孩子。
老方说:富二代有个致命的缺点,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难道富二代的内心世界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也是折翼的天使?老房接着说:他们都是有钱人,有钱人的特点就是不知道钱的难得。
第二天我和老方一起去修理铺,店里只有几辆破旧的摩托,很难看出老板是富二代。我们到的时候,看见富二代抱着富三代,那个富三代一直哭个不停。老板看到我们来了,便指着我们说:过来把我儿子哄好。老方用拙劣的姿势抱着孩子,充满怜爱的说:好可爱的孩子。富二代老板走远之后,老方恶狠狠的说:信不信我掐死你个****的,还哭!
上岗之前我们接受培训,那个富二代抱着孩子给我们培训了几天。
培训的内容现在说来挺不像样的,他不是教你怎样修理摩托车,而是让你怎样毁坏摩托车。是的你没听错,就是毁坏。富二代称之为“商业机密”,让我们别说出去,现在那个富二代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了,所以现在但说无妨。首先,修车的时候一定要趁车主不在的时候做手脚,可以砸碎反光镜啊,可以砸坏排气管,车主不在的话还可以下掉轮胎。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拿更多的修理费。
当我们熟练掌握不动声色的剪断车子的刹车线之后,富二代就开始培训我们另一项技能。这个技能就是上街,然后寻找摩托车,实施毁灭计划。你可以剪断它的刹车线,或者放掉它的车胎气,如果边上人不多,可以下掉轮胎。
完成之后我们就立即回到修理铺,等着车主赶着车来修理。通常我们都会为了撇清自己而骂一句:畜生才干这事,下别人的轮胎,祖宗死光光。
这是一句很有技巧的话,因为我们祖宗早就死光光了。
中午下起了雨,这时候终于可以用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词来形容天空——灰蒙蒙。下雨的原因,可见度不是很好,我们依稀看见远处一个人赶着一辆摩托车缓缓走来,像个末日英雄。等他走近,我们看见他满身的血,一看就是刚从车祸现场出来。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支好摩托车,然后倒下了,我们跑到他身边准备扶起他,他抬起头说:别管我,先把车修好。
他就躺在雨中,身上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雨水,乍一看他像是倒在血泊中。
我和老方围着车子瞎折腾,但是又得让他觉得我们是有条不紊的干着活。我们不是好的修理工,但绝对是好演员。躺在血泊中的男子显然对我们很信任,用手舀水然后将水洒向我们,我们看着他,他问:厕所在哪儿?
我们准备扶着他去上厕所,他在地上使劲挣扎:你们快去修车,别管我。
然后我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他爬向厕所,真******像个英雄。不过这个英雄有点缺心眼,他的生理问题根本就可以就地解决,他现在在地上拉屎跟在公共浴室撒泡尿一样没人能看得出来。这时富二代对老方使了个眼色,老方点头,然后拿起一把锤子用力砸向摩托车的仪表。
等男子慢慢爬回来,老方假装不经意说:哎呀,你看看,连仪表都撞坏了,这得要不少钱呢。
男子在地上洗了洗伤口,道:没事,多少钱我都给,你只管修。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修的了,但是为了不久之后的狮子大开口,我们必须装作很忙的样子,最好还能装作焦头烂额工作很难进行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最累的就是忙碌,那天才知道最累的是装累。
等我们忙完,男子已经睡着了,嘴巴都伸进了水凼中,每呼吸一次泡泡就往上冒。我们叫醒他,然后收了一个极不合理的价钱,他满口感恩的坐上车子,然后蹬了一下,对我说:哥们,帮忙推一下。
他还没开出我们可以偷偷数钱的距离,就倒在雨中。
那是我来D城后第二次目睹死人。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交通事故当事人居然不是死在事故现场。那几天,死者的家属在他倒下的地点连续几天一直烧纸磕头,炮声不绝于耳。我听了几天的炮声,事后一直耳鸣。
一天,只有我一个人在修理铺,当时城内严打酒驾,我们生意不怎么好。我拿着那本《那一夜,你好霸道》躲在旧摩托后面边流口水边看。正起劲却被一只鞋子砸到头,我怒气冲冲的跑出去,看见一个年轻人骑着一辆摩托,对着反光镜整理头发,我说:是你小子丢的鞋子?
他说:我按了半天喇叭,你没听到?
我说:我还以为是耳鸣呢。
他说:赶紧把我鞋子给我,你把我刹车弄紧点。
修车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在边上看着,我做不成手脚。
下午回到院子的时候,看见门口停着辆摩托车,我仔细看看,觉得好像就是上午我修的那辆。往里走的时候遇到了王颖,她叫住我,然后对我说:这是我儿子王易,你们年龄差不多。她身后有个小伙子,正是上午拿鞋子砸我的那个。我笑着过去跟他握手,说:鞋子丢的挺准。
王易倒是很随和,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头太大了。
不久之后,王易就和我们成了挺好的朋友。我们常一起出去逛街,三个人的力量显然比两个人的力量大很多,我们总是肆无忌惮的在路上瞎哄,对街上的女性吹口哨。当然了,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突然指着街上的某个行人哈哈大笑。如果你在街上被三个人指笑,就肯定会觉得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能是商标没撕掉或者背后被人贴了纸条,或者胸前有白色的牙膏。我们屡试不爽,每一个被我们指的人都会扭着头全身上下检查个遍,即使检查了无数遍,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好摸着脸疑惑的离开。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娱乐方式,听起来很无聊,但是的确很好玩。
很平常的一天,也是很平常的天气,我们像平常一样很平常的走在街上。王易指着远处说:你看那个胖子,一脸的傻样。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接下来我们必须指着他大笑了。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他慢慢向我们走近,我们慢慢向他走近,然后对视,擦肩,错过,我们回头,指着他笑,他没反应,我们就笑的更大声,他回头,接着低头看自己,之后再看自己。我们先指着他笑,然后捂着嘴巴笑,接着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笑。他把自己检查了一遍,疑惑的看着我们,然后居然也笑了。
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对老方说:这个不就是逼我们吃面的胖子吗?
老方眯着眼睛看了看,说:就是他,他要是不笑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他。
王易终止了笑声,问我们:你们认识他?
老方说:何止是认识,这么多天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念他妈,此刻我多想上去问候一下他妈。
那个胖子向我们走来,一直保持着笑容,离我们只有一口唾沫的距离时说话了:你们笑什么?
王易把老方往前推,说:胖子,这人你认识吗?好像跟你妈挺暧昧的,你妈真是老草被嫩牛吃啊。
胖子说:我最讨厌有人叫我胖子。
老方:是吗,胖子?
从这个胖子回头向我们走来的那刻起,我就猜到了接下来的一幕:三打一。
如果体重与战斗力成正比的话,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肯定比他战斗力强。但是一对多也是有优势的,至少他不会担心伤及无辜,两只拳头四处乱悠就行了,如果放得开,手脚并用也是可以的。当他们三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一旁干瞪眼无从下手。两个人一直想制服住胖子的两只手,而胖子则不断挥舞着拳头,每次发力都会从口中发出一个长长的“啊”。最后胖子精疲力竭了,掐着他的两人也没有了力气。然后老方对我喊:快打他。
我先一拳头打在胖子的肚子上,因为这是我小学时都幻想要做的事。接着我又朝那个肚子打了很久。老方说:不要总是打肚子,打头。
我还是往他肚子上打,边打边说:你们小时候难道没有被一个胖子欺负过,你们那时候难道不幻想这样打他的肚子?
胖子像个被特务拷问的地下党,抬起头恶狠狠的对我说: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说过了我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这几个字,我气愤极了,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
胖子大叫一声“啊”,然后挣脱了两人了手,见情形不妙,我们撒腿就跑。跑了几十米之后我们才停下来,胖子早就不见了。于是我们又往回走去找他,但是胖子消失了,他居然消失得那么快。
老方高兴极了:真爽,终于报仇了。
我说:万一哪天他带着人找到我们怎么办?
王易说:这怕什么,还有我呢。
我问他:你看起来好像混的挺好,你是干什么的?
王易:这个不太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会是黑社会的吧?我说。
王易挠了挠额头说:算是吧。
我走到他前面说:带我们混混吧,老方以前就混过黑社会,带我们吧。
王易露出很为难的样子:这个,我问问白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