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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娑婆泪海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够了,神使!这些经文,你已念了千年,若是能悟,紫妍根本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千年雪国,都是幽寂和荒凉。在寒冰劫的琼楼玉宇中,冰雪女神紫妍独自凭栏,向着空漠的天空冷冷地说道。天空中,诵经的声音骤然停止,叹息声传来,带着无限的悲悯。

紫妍掐指细算,冰儿随秦岳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冰应当不负自己所托,将御灵珠交给了赤炎。可为何,时至今日,他都还没有来救她,为她打破这千年寒冰所铸的囹圄?赤炎啊赤炎,莫非你已忘记,你的妻、你的紫妍仍在日夜忍受寂寞寒荒与相思之苦!

紫妍神色凄惶、悲哀地凝视着灰色的天空。千年了,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天空的蓝是怎样的深邃,流浪的云是怎样的轻盈;她几乎都要忘记了,群星的璀璨、月色的醉人;她已经将俗世红尘忘得干干净净了,却是无法忘情。突然,怪异的霹雳声自天而降,刺眼的闪电划过,寒冰劫的天空从中裂开,炫目的阳光从裂缝中透了进来。裂缝越来越大,阳光带着秋天芬芳的气息遍洒在寒冰之上。一时间,寒冰劫内的琼楼玉宇在阳光中变得璀璨、晶莹,无比华美,无匕精致。

一群正在雪地里嬉戏玩耍的冰人被阳光灼痛,呼叫着,惊慌失措地躲进了屋子里。紫妍的心抨抨直跳,情绪激昂,几乎就要窒息。赤炎,是你吗?是你来将紫妍于不幸中拯救吗?她看着缝隙之外湛蓝的秋空、轻纱般的薄云,还有那轮金灿灿的太阳,疼痛的泪水滚滚而下。千年了,千年了啊!紫妍终于重见天日了!

“孩子,你还好吗?千年了,我和你的母亲都非常想念你。”

天空中,层云堆积,并逐渐汇集成一个巨大的头颃,须发茂盛,一双虎目不怒而威。这就是天界神族之王,这就是冰雪女神的父亲。

“是你?怎么会是你?”她3颗为赤炎雀跃不已的心跌落进深渊。

“孩子,你不高兴见到你的父亲吗?或者,你想见的是别的人?为父只是来告诉你,千年的劫数已尽,你8将离开寒冰劫了。”

“真的?”紫妍不禁叫了起来,泪水滑落,是喜极而泣了。

“这么多年了,孩子,你可还在怪我,怪你的父亲?”

紫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道:“母亲呢?母亲还好吗?”

“不好。自你进入寒冰劫,你的母亲便将自己放逐。她进入了佛土,在娑婆泪海中忏海,求满天神佛能宽恕你的罪孽。”

“母亲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紫妍若有罪孽,当由自己去赎,怎能让母亲去背负?母亲,你真傻!这样做,不值得!”她泪水滚滚,末了,又咬牙道,“紫妍确曾做下错事,但紫妍从未悔恨,更不认为那是罪孽。那只是痴愚,是一种执着。”

“孩子,你还不悟吗?千年了,千年清心思过,你竟然依旧冥顽不化!”神王怒意顿生,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以为,你所做之事能骗过满天神佛?”

“紫妍既然做了,就不会欺瞒,不怕天谴!”她傲然答道。

“告诉我,你为何要偷偷将御灵珠交给赤炎?”

“因为,茫茫尘世、天上人间,只有赤炎一人对紫妍情真意切。为了他,紫妍甘愿堕落,甘愿付出一切!”

“只有赤炎一人而已?那么我呢?你的母亲呢?我们对你何尝不是爱和仁慈的?”

“你?”紫妍冷冷一哼,“且不论作为一个父亲,仅仅是作为一个王,你也当不起爱和仁慈的说法!你只是一个冷酷和自私的人!”她将自己千年积郁的一腔怒火倾泻而出,“千年之前,紫妍救夫心切,盗取真龙灵丹。仅此一罪,何至于让紫妍堕入这千年不见天日的寒冰劫中?寒冰劫乃是为制裁神灵中大奸大恶、罪恶滔天之人所设。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和铁面无私,向满天神佛证明你有资格成为人间天上至高无上的王。可是,你对自己亲生女儿的过分严厉的惩罚却正好说明你的意志的不公正,你没有爱,更不仁慈!”

紫妍如此严厉的反驳,让身处天界的神王既惊又怒。他沉默了半晌,好容易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孩子,将你锁于寒冰劫中,为父实在是用心良苦。这千年以来,虽名为囚禁,实是助你修持。赤炎是你灵慧的心中难以拔除的恶之源。为父是为让你尽除恶念,唯留善根啊!”

“千年了,紫妍情愿堕人人世,经受轮回之苦,而不是被幽闭于这千年寒冰劫中!”她悲愤地昂首说道。

神王循循善诱,继续温和地说:“孩子,千年的劫数已尽。只要你愿意,我即刻便可以为你打开寒冰劫,让你重获自由。你依旧是我的好女,天界神族的冰雪女神;你的母亲也能离开娑婆泪海,我们一家三口便能团聚了。”“那赤炎呢?千年的放逐和囚禁,他比我更苦。劫数既然已尽,他是否也能重返神界?我们又可否重聚?”

神王略一沉吟,终于进人了主题。他微微叹息道:“过往遭逢姑且不论,赤炎擅用天界神力,采人间女子之灵气,修炼九转玲珑心。他的罪比千年之前更甚,满天神佛如何还能容他?”

紫妍何等聪慧,一下子便听出了神王话中之意。她看着天空中那张她曾经无比尊敬、热爱,也无比憎恨的脸,挑眉道:“你可是想让我劝说赤炎,放弃修炼九转玲珑心?神王,我的父亲,是这样吗?”

“是啊,孩子,为了赤炎,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劝他回头。这,也是满天神佛的旨意阿!”

她哈哈大笑,笑得目样痛快淋漓:“千年了,为何你现在才来看我?你可知,我曾目样地期待,期待到都要疯狂。我期待你来看我,而我,便向你忏悔,请求你的原谅。可千年了,你何曾给过我哪怕一次忏悔的机会?如今,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却是因为赤炎自将拥有无比强大的法力。他会比你更强、更厉害。他将超越你,成为满天神佛最为可怕的敌人。所以,你今日便想到了我,想到了要来看我,不是吗?你要我劝赤炎回头?告诉你,妄想!”

神王大怒,天空里响彻他愤怒的咆哮:“诸多借口!千年之囚竟不能让你翻然悔悟你可知,赤炎有真龙灵丹护体,再加上九转玲珑心,必将功力大增,为祸天上人间,最终害人害己莫非,你甘愿与他一起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你究竟是害怕他害人害己,还是担心他会动摇你作为神王的根基,甚至取而代之?”紫妍不管不顾,反唇相讥。

神王怒不可遏:“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神王说罢,天空中的头颃骤然消失无踪。寒冰劫的裂缝也慢慢合拢,世界又回复了空漠与寒荒。

赤炎,你听到了吗?紫妍为了你,不惜放弃这最后的机会。你在哪里?可是与紫妍一般,思念铭心刻骨?冰雪女神垂下了她那骄傲昂起的头颃,泪水滚滚而下。天地间,她是3样无依无傍的一个,不知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悲苦的命运。

且说神王为紫妍的冥顽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女竟然会指责自己是一个冷酷、自私,甚至枉法的君主。他气急败坏,却是无处宣泄,于是急冲冲地来到了佛土的娑婆泪海。

青灯古佛,缁衣的神后洛杉正在专注地诵经。

“你还在念诵那些无用的经文?”神王怒气冲冲,“你以为,这样便能为紫妍赎罪了吗?”

“经文既然无用,你为何要神使日日于寒冰劫中念诵?”神后依旧合十,也未回头,只是张开了眼睛,淡淡地说道,“神王,你错了,我在这娑婆泪海中诵经千年,不仅为紫妍,更是为你。”

“你……”神王大吃一惊,颤抖的手指指向神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千年了,你惩罚了我千年自我将紫妍锁入寒冰劫的那天开始,你便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无论我是怎样颜面尽失地苦苦哀求,你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看我一眼。如今,你肯和我说话了吗?是为了你那不争气的宝贝女儿吧?”

“她也是你的女。”神后依旧淡泊以对。

“我宁愿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女山她让我丢尽了脸面!”

“她是你的女,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宽容是一种美德,所以,让你蒙羞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的狭隘!”神后缓缓站起身来,回身,平静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更何况,我进人这娑婆泪海,不是为谁赎罪,也不是为了要惩罚谁。青灯古佛也是一种人生。王,是你错了,你一错就是千年。你惩罚了自己的女,更惩罚了自己的心。若你是公正的,这一切便不会发生。”“莫非你和紫妍一样,认为我对她的惩罚太过严苛,认为我这样做反而是枉法?”神王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却是不便对自己的神后发作。

“你自己以为呢?若是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如此生气?”“纵然是我错了,但今时今日,莫非,你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堕人魔道,以致万劫不复?洛杉,去劝劝她,她会听你的。也许,她只听你的呢!”神王切切地呼唤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切切地说。

“劝?如何劝?”她于石凳上坐下,幽幽一叹,“生得了儿身,生不了儿心。她的心是赤炎的。爱原本就是一种迷信,情劫之中,不能说得分明,想得透彻,如何能了断?倒是你……”她抬头看着他,情真意切,“王,你不觉得累吗?千年了,洛杉虽未能相伴在侧,但你的心事,洛杉看得最清楚。王,放手吧,让女儿选择自己的生活,让赤炎跟随自己的命运。满天神佛都在看着他们,满天神佛也在看着你呢!”

“那我该怎么做?”神王有些迷罔,不禁要问。

“王,你知道该怎么做。王,你何尝不是囿于执着,总想严刑峻法,却容易矫枉过正。”神后说罢,起身,向娑婆泪海深处走去,“王,请回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洛杉,跟我回家!”神王焦急地呼唤,想要追,却被层层迷雾阻拦,“洛杉,我们一起回家,再把女儿接回来,我们一家团聚,好吗?”

她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无缘也是一种缘法,女的前路,她看得清楚明白。娑婆泪海是大智大慧、大彻大悟之人的泪,为愚妄的芸芸众生掏一捧慈悲的泪。

神王满心沮丧地离开了佛土,离开了娑婆泪海。他错了吗?也许正如紫妍所说,他只想要做一个好的王,要向满天神佛证明自己配得上神王这一至高无上的尊号。可他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严刑峻法,这些年,他的心已如磐石,甚至忘记了疼痛的感觉。天界无情,竟是自己一手造成?可是,总有些因由吧,总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为了天界的安宁与平和,为了人心善根永续。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念一动,急急召来了寒冰劫的看守使,给了他打开寒冰劫的钥匙。千年劫数已尽,他要将自己的女从痛苦的囚笼中释放。

紫妍啊紫妍,若是父亲真的错了,事到如今,也是无法弥补。父亲只是希望你能持戒,别让自己的千年慧根毁于一旦。寒冰劫已然开启,你却不能回到天界,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由你做出选择。你当有自己的担当,是非对错,都该一力承担!

寒冰劫中,神使翩翩飞至,带着紫妍飞向了自由、缤纷的万丈红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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