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
深夜,秦岳独自行走于宫廷之中。自伤愈之后,他的心从未安宁过。但身为宫廷侍卫队队长,日夜都须守卫在宫廷之中,他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探究旁的事。自伤愈之后,玉笙再也没有泪流满面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再将她记挂和惦念。此时,他在假山上坐了下来,下意识地想从怀中掏出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想起来,那挂玉佩,他已经交给了玉笙。他的心微微地痛着。玉笙,你在哪里?你是否真的走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忘川水,已然将秦岳丢弃于忘川的河中?玉笙,你还好吗?你是否已经进入了下一世的轮回,再也不可能与秦岳相知相携了?他枉然叹息,微风轻拂,眼前的望月湖涟漪圈圈,荡漾开去,荡碎了一池满月,也荡碎了痴情之人满腹的相思。望月湖是玉笙最喜爱的所在,十年前,他们曾在这里携手,定下了相许终生的誓言。可今时今日,他独坐望月湖畔,除了丢不开的蚀骨的思念,还能做什么?突然,秦岳警觉起来,按住了腰间的长剑。望月湖旁边的小道上,有人悄悄地走近。
“谁?”秦岳沉声喝道,站起身来,向那人看去,却是一个年轻的侍女,他不禁呵斥道,“好不守规矩的宫人,夜已深,为何不回宫歇息,在宫禁之中游荡?”
“少将军,是我啊!”3侍女但没有离开,反而迎着他走了过来,“少将军,我是红儿,是甄家二4、姐的贴身丫头!”
借着月色,秦岳看清了已行至眼前的姑娘。秦甄两家交往甚密,他与红儿因此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此时,他不禁问道:“既然是甄家小姐的丫头,为何会在宫廷中?”
红儿急忙解释:“红儿是随二小姐来的。少将军,我家小姐,还有大小姐,她们怎么了?”红儿说到这里,不禁流下了眼泪,“她们怎么都不回来?她们把红儿丢在宫廷中了吗?”
秦岳的心不禁一痛,他该怎么告诉她,关于甄家姐妹的多舛命运?他略略一叹才道“甄相国已告老还乡,你家小姐也随他走了吧。”
“走了?”红儿不禁无助地抓起了他的手,“3红儿该怎么办?”
“留在宫廷里吧。”
“不要!”红儿几乎是呼喊起来,“你不知道,这宫廷多么可怕!太子他不,是王!王他不是人,是妖物呢!”
听她这么一说,秦岳急亡上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左右看了看,才沉声呵斥道:“宫廷之中,怎可胡言乱语!别再说傻话了!”他说罢,才慢慢将她松开。
红儿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说道:“少将军,是真的!王不是过去的龙华太子了,王很可怕!”
原来,自甄慧于宫廷中消失后,别院便荒废了。里面的侍女原本就是服侍龙华太子的。当日,王后怕甄慧将新婚之夜所发生之事说与旁的人,故将太子宫的侍女调了一批过去。如今,这批侍女都已回到太子宫,在龙华太子登基之后,便随他一起搬到了王的寝宫。那批侍女中也包括被甄巧留下的红。
秦岳将红儿拉到一个僻静处,不禁沉声问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红儿满脸泪水,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且说红儿无奈,随一干侍女搬到了王的寝宫,做了一个专事洒扫的下等侍女。她原非宫廷中人,而且好奇心强。那日黄昏,晚膳之后,红儿正在正殿外的庭院里扫地,却见一群侍女匆匆忙忙地奔了出来,神色慌舌匕“几位姐姐,发生什么事了?”红儿不禁好奇地上前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王的一位近身侍女蹙眉轻斥道,“别扫了,快走吧!
王待会儿要与大臣们商议大事,要我们都回避。”
“大伙都走了,那谁来斟茶递水呢?”红儿不禁奇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快走!”又一名侍女走了过来,径直夺下了她手中的扫帚,推着她向外走去。
红心中的疑惑更深。甄巧那日去了太子宫后便没再回来,王后只说是相国人宫将她接走了。可她怎么也不相信,甄巧会将自己丢下。没几日,便传来甄相国告老辞官的消息,甄氏一门急急地离开了王城,回到了故土。太子妃甄慧也不见了踪影,却是没人再提、再追究。后来,王向天下宣布,龙华太子的病痊愈了。她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古怪,并且认定,是大小姐做了药引子,才让龙华太子康复的。再后来,王突然驾崩,龙华太子登基做了新君。可是,红儿真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二小姐是不是真的离开了。毕竟,她们一起长大,甄巧素来对她不薄,她们之间的感情是比甄家两姐妹之间更胜一筹。于她而言,天地之大,却只有一个亲人可以依恃,那便是面巧。于是,随目群侍女匆匆走了没几步,她心生一计,惊呼起来:“我忘了将簸箕带上。如果被大臣们看见,被王看见,我可是小命不保。各位姐姐,红就去,了回!”
不待她们有所反应,她便飞也似地奔了回去。几名侍女想拉拉不住,想叫叫不停,只得先行离开。
红独自返回了王的寝宫,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正殿。殿堂里黑压压一片,没有点灯,内殿火光似乎很甚,却是亮一阵暗一阵,让人好生奇怪。红儿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一步步4、心地走了进去。她终于进得内殿,那里是王的起居之所。隔着帘幕,她偷眼看去,却被吓得呆住了。内殿中空无一物,一切家具物件都被搬走了。王端坐于屋子正中的一个火圈之中,火圈却不见燃烧的木炭、干柴,或者赌烛、灯油。火只是凭空地燃烧着,那样怪异地燃烧着。王双掌于胸前运功,掌心却是烈火熊熊。火中,一枚赤红的心在有节奏地跳动着,仿佛仍在胸膛中一般。
红儿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会发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叫声。王不是人!王是异类!这样的念头一遍又一遍在她的心中闪过,越来越清晰,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心中的恐惧更深。只怕二小姐的命运比大小姐好不了多少。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天知道了。她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被发现。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直至庭院中才迈开大步飞奔起来。她在偌大的宫廷中不停地跑着,泪水恣肆,不知不觉间已至宫墙之前。朱红色的宫门紧紧落锁,将她隔绝于滚滚红尘之外。
“小姐,是我害了你!是红儿害了你!红儿不该让你心生妄念,企图为妃为后!”她扑倒在宫门前,放声大哭。她知道,甄巧没有幸免的可能,不然,甄相国是没有可能告老还乡、辞官不做的;不然,甄巧是决计不会忘记她,将她一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可怕的宫廷中的。
“你是说,你亲眼所见,王掌中有火,还有一颗活着的心?”秦岳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气上涌,原来,龙并没有死,更没有放弃,他依旧附着在当初的龙华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王身上。和过去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几乎是取而代之了。王已不是王,是龙。他只是借用了王的身体。他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知道,事情已然严重到不可收拾了。
“王不再是过去的龙华太子。”红抹了抹脸上的泪,“以前,龙华太子对人很温和,对大小姐更是呵护备至。就是因为这个,我家小姐才会……”“甄家二小姐才会想取代自己的姐姐,为妃为后?”那夜之后,秦风早已将甄巧替代甄慧,结果弄巧成拙的过程一一对他说过。此时的秦岳不禁苦笑,命运弄人,机关算尽,谁料反算去了自己的性命。
“不要怪小姐,小姐也是个苦命之人。秦公子心中没有她,你要她如何是好?少将军,王真的变了,变得很可怕。他将太后软禁于寝宫之中,一次都没去看过。听说,太后日夜啼哭,眼睛都哭瞎了。王便命人送了壶酒过去,据说太后喝过,便不再哭闹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些,在宫廷中已不算秘密了,少将军应当听说过。”
秦岳日日行走于宫廷之中,虽然酒中下药之事只是传言,但王软禁太后却是千真万确的。秦岳一直以为,这是王对太后加害玉笙之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做下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自己身为臣下,怎能插手王的家事?所以,也只能隐忍着,不闻不问罢了。
此时的红儿却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少将军,求你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看在两家曾有过婚约的份上,救救红儿,将红儿带出宫廷。红儿真的很害怕。红儿只要看见王,便会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若仍旧留在宫廷中,红儿迟早会死的!少将军,求你救我!红儿此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愿为你做牛做马!”她说着,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抽泣着,不肯起来。
秦岳没有法子,只得应承下来。只是,要从宫廷中将人带走,并非易事。“少安毋躁,红儿,我会设法将你带出宫。但你须得耐心,听我的安有。”他看着,很。
红儿想了半日向,才道:“少将军,大丈夫一诺千金。红儿虽是个低贱的小丫头,但红儿相信少将军是个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红等将军的安排!”她说罢,站起身来,向秦岳郑重地施,然后离去。
第二日,秦岳向王告了一天假,回到了将军府。他决心说服自己的父亲远离王城,离开这个是之地。
“你是说王已被龙附体?”秦穆大吃一惊,“可每日上朝,王很正常呢,比先王更显睿智果决。”
“王还是太子时可不是这样的人。过去的龙华太子很优柔文弱,对朝中之事素来没有兴趣,一心只在玉笙身上。如今的王,犹如换了一个人呢。”“这样不好吗?龙族需要这样的王。”
“可龙附着于王的身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如今的王不可谓不是凶残暴戾的,一个竟能狠心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毒手的人,如何能有一颗对生民的仁慈之心?再者,王正在举国上下大肆选妃,早已激起民怨沸腾,或许,选妃只是借口,龙还是想用那些无辜女子的心修炼更高深的法力。父亲,龙族的王不能是一个妖物!”
秦穆沉吟半晌才道:“可是,无论是与王斗,还是与龙斗,我们都没有。”
“所以,孩儿想到了一个人。孩儿想再去一趟雪国,设法再见雪国的冰雪女神。她与龙乃夫妇,她为了救龙被神王镇于寒冰劫中。而且,龙对她深情未了,也是孩儿亲眼所见。只要她肯出面,或者她肯为我们想一个办法,这样,让龙离开王的身体,放弃自己的图谋应当不是难事。”
“若她不肯,更或者,她与龙是一伙的呢?你还要去冒险?”
“别无他法,孩儿必须冒险一试。爹,所以孩儿希望你即刻辞官,离开这个是爿之地。最好南下去找风。只有你与他们在一起,孩儿才会放心!”秦穆摇头道:“为父怎会任由你独自去冒险?为父老了,就让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武之地吧”
“爹!”秦岳不免焦急,“你留在王城,孩儿根本无法安心对付龙!”
秦穆拈须道:“如此,为父明日上朝便向王请辞,但为父不会离开,为父会留在这里,暗中助你!”
“可是爹……”
“别再说了,为父心意已决。为父身为定远大将军,岂能不顾国家危难而独善己身?”
秦岳知道无法说服自己的父亲,只得默然不语。心中思量再三,想着如何才能救出红儿,又如何才能再次进入寒冰劫,而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确父的。
第二日早朝,秦穆便以年事太高,无力再为江山社稷效力为由,向王请辞。王没有犹豫,只是淡淡地问,秦岳是否还会留于宫中继续为自己效力。
“当然会!只是,还望王准我一段假期,好让我儿送我回乡。”秦穆答得很肯定,是为安抚王的心。
王眉头一赵〖,若有所思,终于点头应承下来:“不过,秦岳必须早日返回宫廷。孤王已决定征伐龙族周围几个弱4、的邻族,定远大将军走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事,孤王只纟托付给秦岳了。”他说出了震惊朝野上下的话,却是3样淡定从容的神气和语调,仿佛所说的并非战争,而是家常闲杂之事了。
“王,龙之族与近邻和睦相处已有多年,大家相安无事,至于行军打仗之事……”
秦穆想要细问,却被王打断:“大将军既然归隐之心已决,国家大事便不劳你操心了。”王说罢,离开了自己的王座,昂然而去,只留下一干朝臣,面面相觑。
那天晚上,秦岳为红找了套宫廷侍卫的服装,让她女扮男装,将她带出了宫廷。他将自己的父亲和红儿一起安顿在王城外的一座小村落里,便独自踏上了西去莲花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