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窝窝急切道：“熊副师长请留步，我和熊太太是好姐妹。”
熊副师长不由停下：“好姐妹，你们见过？”
“见过见过，姐在徐州那边等着你呢？”
此时熊太太已经在徐州安顿下来，熊副师长专程到徐州迎接李宗仁，时间紧张，他没有时间去见太太。在台儿庄战役最激烈的时候，熊太太来了，他在临死前远远见了她一面。为了这次见面，特一营弟兄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此为后话，留待后述。
采访完毕，熊副师长陪同艾窝窝夫妇走出营地，警卫员虎子警觉地护卫在熊副师长身边。熊副师长神色凄然：“谢谢你们带来的消息，为了玉儿，牺牲了十几号弟兄，有机会一定对周营长当面表示感谢。”
艾窝窝红着眼圈道：“熊副师长，我们回了。”
“虎子，一定要确保两位记者的安全。”
“不麻烦了，道儿熟着呢！”
“不行，已经有小鬼子混进来了。”
艾窝窝凭记忆来到运河北岸月河街，这就是她的家了，四处断壁残垣，显然刚经历过战火。艾窝窝呆立片刻，突然发疯似地冲向一片废墟，罗伯特拦住艾窝窝，艾窝窝哭着挣脱，挣脱到没有力气了，趴在罗伯特怀中失声痛哭。
“中和堂没了，想不到这里也……呜呜，也不知道姑姑她们……”
罗伯特安慰道：“不哭，说不定姑姑她们没事儿。”
虎子警觉地四下看着：“几天之前，这里的居民就转移了，开始很多人都不愿意，熊叔挨家挨户动员……”
罗伯特道：“我就说嘛，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熊副师长。”
“父母去世的早，姑姑靠做针线活养大了我。姑姑苦呀，一辈子没嫁人……”
“没事儿，会找到姑姑的，咱好好孝敬……”
一声枪响，虎子撂倒一名偷袭他的日军，恼怒道：“奶奶的，敢对老子放黑枪。两位记者，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回吧。”
艾窝窝回望破碎的家园，泪花闪烁。
白崇禧亲临第二集团军司令部，孙连仲指点着作战沙盘说：“台儿庄地处徐州东北30公里的大运河北岸，临城至赵墩的铁路支线上，北连津浦路，南接陇海线，西面毗邻南四湖，是南下徐州的最后一道屏障。”
“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日军夹击徐州的首争之地。”
“日军夺取山东要地后，第10师团由北向南展开攻势，第5师团由东北方向从临沂向峄县进发，企图兵合一处，进军徐州。”
“荩忱兄死死拖住了日军第5师团大部分力量，勉力为难呐。”
“难为荩忱兄了，台儿庄方面，已部署第30军田镇南部和第42军冯安帮部正面防守；第31师池峰城部进驻台儿庄城内防守；27师黄樵松部和30师张金照部防守左右两翼。有健生兄坐镇协调指挥，仿鲁心里就有底了。”
“第二集团军是西北军老底子，远近闻名呐。仿鲁兄是主要指挥官，健生唯仿鲁兄马首是瞻呀。”
“哈哈，健生兄过谦了。走，正宗的西北名菜手抓羊肉。”
“张将军威武，摧毁日军步63联队一个重炮阵地，狗日的福荣，看你还仗着些铁疙瘩耍威。”池峰城放下电文，兴奋地说道。
“日军的重炮主力是野战炮兵第五联队，这个联队才真叫厉害，联队长小堀是繁大佐……”参谋长笑着说。
“还有矶谷小老儿那个参谋长堤不夹贵，一个个都他娘的什么狗名？”
“名字是怪了点，片野定见、谷口春治……”
“你刚才说什么，要坐下来谈判，他娘的都打起来还整这景？”
“小日本惯用的伎俩，一边在军事上大规模炫耀武力，一边在外交上放出和谈的烟幕。”
“师座，前方急电。”作战参谋递过一份电文。
孙嘉谋饭后拿起一张报纸，看上去皱巴巴的，有些日子了。
“副营长，都有啥新闻，给弟兄们说道说道？”
“过期的新闻，说的是德日轴心国的事儿。”
“轴心国，咋冒出这么个国家？名字怪怪的，”吴老四捅捅高勇智，“有吗？”
高勇智没好气道：“瞎捅什么，副营长说有就有。”
“呦呵，脾气还不小，这还戳不得了。”吴老四阴笑道。
“所谓的轴心国不是个国家，是德国和意大利两国结成的法西斯同盟。《德意同盟条约》签订后，墨索里尼说，柏林和罗马的垂直线不是壁垒，而是轴心。柏林和罗马在同一经度线上，轴心国的名称由此而来。”
“噢，原来是法西斯同盟……那，小日本加入了吗？”
“还没有，但德日两国早在两年前就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小日本加入轴心国，早晚的事儿。”
周天翼说道：“委座不是早在去年就拒绝了吗？那个德国人咋又来了？”
孙嘉谋笑道：“无利不起早呗，赵教导给说道说道？”
“德国在远东没有政治目的，也没有领土意图，无非是为生意而来。虽说希特勒是个战争狂，但还是希望中日两国友好……”
“希老儿声称德国对中国无恶意，将来也绝不允许日本把《协定》当作侵略中国的借口，但事实上呢？”
“这就是政治上的龌龊之处，除了明面上那些，还附有一份补充议定书和一份秘密协定，德日两国看似在纸面上结成了军事同盟，背后却各怀鬼胎。”
“淞沪会战爆发后，日军遭遇我德械师强力阻击，战事一再失利。小日本还拿协定说事儿呢，要求召回在华军事顾问，终止对华军火输出。人家希老儿压根儿不理。”
“德械师是国军最精锐的部队，这也是日军迟迟不能攻占南京的原因之一。”
“纳粹党中的亲日派自然不希望日本的实力消耗在中国战场上，军政界和工业界的保守派势力也不希望日本占领中国，垄断中国市场和战略原料。陶德曼再次导演中日媾和闹剧，亲自出面调停，无非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罢了。”
吴老四笑道：“赵教导才子呀，虽说咱老猫是越听越糊涂。”
周天翼嗔怪道：“一边呆着去。”
廖真真把肉夹给老孙头，草草吃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说道：“谁念叨我来着这是？”
吴老四笑言：“有人念叨好事呀！半仙兄弟，赶紧来一卦呀。”
高勇智笑道：“这回可要算准了，别再整出什么景儿来。”
李有才掏出八卦图，当着周天翼的面，他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给弟兄们逗一乐。”周天翼笑道。
李有才掐算道：“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要是子时，有人挂念，这酉时嘛，怕是有贵客造访……”
“就这破地儿，还贵客造访？笑煞我吧。”
“妹子，这贵客可是说来就来了。”刘天童支棱着耳朵说。
“来了好呀，瞅瞅这一喷嚏打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好你个周疯子，”赵老虎挑开门进来，“有好吃的也不吱一声。”
弟兄们愣愣地看着赵老虎，又看看李有才和廖真真，都没想赵老虎会来。
周天翼一愣，迎上去：“是赵兄，快请。”
“瞅着弟兄们眼神不对呀，不欢迎是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吴老四乜斜李有才，低声道，“你个乌鸦嘴。”
周天翼吩咐炊事班老狼赶紧准备，赵老虎说不用了，吃现成的就行，两大碗猪肉粉条下肚，赵老虎打个饱嗝：“要不是吃撑了，真想再来一碗，他娘的，快赶上老子小灶了。”
廖真真没好气道：“这人真是，端起饭碗吃肉，放下饭碗骂娘呀这是？”
赵老虎呵呵一笑：“这不是夸你们饭菜好吗？”
周天翼笑道：“还是别夸了，再夸老狼兄弟可就找不着北了。”
“老狼是吧，跟咱赵老虎有缘呀？周兄，要不……”
“行了吧，就算我舍得弟兄们也舍不得，还是说正事吧？”
“奉军座令，专程来接你。”走出营地食堂，赵老虎发动摩托车，“要不是贪恋你们伙食，咱堂堂一个团长哪会沦落成车夫？”
“哈哈，赵兄要是不嫌弃，来我们特一营挂个副职吧，我屈尊当车夫。”
“得了吧，等打完仗，把老狼兄弟送我就行了。”
“那你可要舍得下本钱了。”
“说个价吧，老子豁出去了。”
“赵兄懂行，报个数吧。”
“一个班，够意思了吧？”
“咱山沟里人家，没见过大世面。”
“外加一挺歪把子。”
“我这边差不多过了，就怕弟兄们不答应。”
“够黑！”赵老虎猛然一脚油门。
难得清净的夜晚，弟兄们各种闹腾，吴老四唱了《十八摸》开头，他最喜欢第八摸了：“八摸摸到了大姐咯吱窝，”伸手戳李有才腋窝，李有才下意识夹住，笑得浑身打颤，吴老四不松手，二指就那么在李有才腋窝挠着，“摸来摸去喜死我，好像那喜鹊垒的窝，哎哎哟，好像那喜鹊垒的窝……”
“十八摸十八摸，最后一摸才见功夫。”高勇智模仿吴老四哼唱道：“十八摸摸到了大姐沟里边，好似那洪泽水连天，还有一座小金山，哎哎哟，还有一座小金山。”
弟兄们哄堂大笑，刘世仁说：“老猫这是想万花楼那头牌了。”
吴老四笑着对老孙头说：“樵夫兄，见景了吧？”
老孙头笑道：“我也会瞎哼哼几句，每次哼哼老伴都说我一把年纪了还花心，找打了不是……”说着声音暗了下来。
熊副师长向池峰城简短汇报最新战况：“半个时辰之前，日军200余人突破小北门，躲进了附近的泰山庙，186团王震手提机枪，率领众弟兄四面围攻泰山庙，进入庄内之敌被彻底消灭。”
“不能由着小鬼子这么张狂下去，命令第185团王郁彬，即刻率一营、二营由北站向南洛前进，相机侧击进攻台儿庄之敌。第三营到刘家湖策应。电告第91旅旅长乜子彬，命其立即率部回援。”
参谋长火速把池峰城的命令传达下去。
“弟兄们正在连夜抢修被轰塌的城墙，我回了。”熊副师长起身告辞。
“北门就有劳明远兄了。”池峰城沙哑着嗓子道。
暮色苍茫，白崇禧和孙连仲并肩站在火车站南站楼顶之上，炮火忽闪，映照出两人冷峻的面容。
孙连仲说道：“健生兄，这就是庄内的制高点了。”
白崇禧说道：“周公所言不虚呀，台儿庄确实是整个战区的旋转轴。”
“……周公，伍豪先生？”
白崇禧点头道：“南京失陷后，日本华北方面军与华东方面军，分南北两路向我徐州大举进犯，欲一鼓拿下徐州，打通津浦线，控制陇海线，以便西攻郑州，南取武汉，速战速决，灭亡中国。德公时在武汉，周公登门拜访，提出对即将到来的徐州战役的一些预见和建议，德公对此很重视。不久，周公得知我即将飞赴徐州，和沧白兄专程找到了我。周公指出，日军现在调集精锐部队分进合击，这就需要我们避其锋芒，机动灵活地予以歼灭，并预言，未来的徐州大战，必将出现两大战场：一为徐州以北战场，二为淮河以南战场……”
“周公言之有理。”
“我们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周公特别提醒，矶谷邀功心切、骄而寡谋，必然会孤军轻进台儿庄。台儿庄是个小镇，无险可资扼守，必须先有一支善于防御的部队守住台儿庄、运河一线。把敌人的攻势遏制住之后，再另出奇兵渡过运河，从峄县方面向台儿庄迂回，使敌腹背挨打。这样即使不能全歼敌人，也可使其遭受重创。周公建议：在津浦铁路南段，由李品仙、廖磊两个集团军，采取以运动战为主、游击战为辅的联合行动，运动于辽阔的淮河流域，使津浦路南段的日军时时受到威胁，不敢贸然北上支援南下日军；而在徐州以北，以主力采取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的方针，守点打援，以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
“周公所料不虚，有预见呀，有健生兄坐镇指挥，我这心里有底了。”
“哈哈，健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仗还是要靠仿鲁兄打。”
“哈哈，还是要仰仗健生兄，德公和健生兄号称‘李白’，那可不是白叫的。”
“李白能文，仿鲁兄能武呀，十三太保随便挑一个，哈哈，那是赫赫威名呀。”
“过去的旧黄历了，西北军弟兄现在可是仰仗健生兄了。”
“仿鲁兄过誉了，健生不过能在军委会说上话而已，无他。”
“军中派系复杂，能在军委会说上话已属难能可贵了。”
“给仿鲁兄调些炮兵过来，把铁甲车第3中队一并调来。”
“有健生兄这句话，仿鲁心里就有底气了。”
刘士毅连夜在禹王山召开团以上军官会议，参谋长略述台儿庄目前的敌我态势，用指挥棒指着防御图禹王山的位置，说道：“禹王山在运河北岸，是台儿庄地区的制高点。一旦敌军据有，便可控制大运河。向东，可纵深切断陇海路，直取徐州，使我守军300里防线尽成虚构；向西，则可以居高临下之势，沿东侧一路摧毁台儿庄防线。禹王山一旦为敌占据，第30军田镇南部和第42军冯安帮部的防线，将全部置于日军的火力之下。故禹王山不保，台儿庄难守，徐州必失。谁据有禹王山，谁就据有鲁南会战的主动权。”
“欲夺台儿庄，先取禹王山，”赵老虎冷笑道，“小鬼子算盘打得不错嘛。”
刘士毅点头：“德公命令我军在禹王山布防，意义深远呀。”
周天翼说道：“军座，我们特一营请求……”
刘士毅打断周天翼：“马上就会有新任务给你们。台儿庄战役已经打响，第135师还要过几天才能从淮河换防赶来，虽然我们兵力不足，还是要抽出一支机动力量支援兄弟部队。”
贺维珍说道：“军座，咱们名义上有两个师布防，实际人马还不到一个师，没来得及补充呀。”
“孝侯和荩忱兄的部队都快拼光了，他们补充了吗？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需要的是同心协力，拧成一股劲。日军只是有迹象表明要夺取禹王山，毕竟没有具体行动嘛。”
赵老虎跃跃欲试：“军座，我们114团作为机动力量吧。”
“机动力量由114团和特一营组成，114团作为机动后援，在山下驻扎待命；特一营作为前锋部队，在庄内驻扎待命。一旦前锋部队行动，机动后援随时准备出击。”
赵老虎不服，心里憋了一口气。
周天翼说道：“赵兄你想呀，台儿庄战役不同以往，是个大战，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日军第10师团，各参战部队都将蒙受巨大的损失，而机动后援往往是被调动到最危险的战线上去。要求到了就能打，打了还要赢。军座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赵兄，足以说明对赵兄的信任。另一方面，我和特一营近300多号弟兄的命，也掌握在赵兄你的手中呀。”
“周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不明白赵兄何出此言，这福从何来？”
“我给捋捋看，小鬼子要杀进庄内，先要突破外围，我们外围不能轻易放他们进来是吧？”
“那是，小鬼子要是敢踏进赵兄的地盘，怕是只有来的命没有回的命了。”
“知道军座的良苦用心了吧？”
“军座是在保护我们特一营？”
“错，军座是在保留56军的种子。”
周天翼身子猛然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