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旺看张来福来回走着,也有些奇怪地说:“我听人说狼进院都是翻墙进的,这狼咋没翻墙?”熊金保说:“我也才想这事呢。听人说狼是土神的狗,一般是不走大门的。今儿这狼从大门进来又出去,我觉得总有个说头呢。”张世清说:“我也想着,狼到寒冬腊月里才出没,现在才八九月,狼就来了,肯定有个啥说头呢。”
梦二知道熊金保和张世清惯信迷信,总把一些很正常的事情说得神神秘秘的。他不想听,但听熊金保和张世清一唱一合地总谈论着,便有些厌烦地瞪了熊金保一眼。梦怀江突然一跺脚,随之猛惊道:“哎呀,你看我还差点忘了,怕与那天晚上的事有些关系呢。”熊金保忙问是什么事,梦怀江却又不说了。张世清连连催促着,梦怀江这才慢腾腾地说:“那天半夜我们睡得好好儿的,国威突然惊得跳起来,硬说地下黑糊糊的,好像有个啥东西,害得我找了半天,啥也没找见。我还一直担心着,总觉得要出啥事呢,不想今儿个猪娃子叫狼给叼走了。”
熊金保一听,当时脸就变了颜色,他吃惊地说:“你看你,这么重要的事,还藏在心里不往出说,要是早说出来,咱们早破解了,还哪有这事。好在没伤到人,也算是你积德了!”倪庆山笑笑说:“看他熊家爸,可能是娃娃做了个梦,也还有这么多的说头呢。”
梦怀江满腹狐疑地瞥了眼倪庆山,又看了看熊金保。张世清在旁边不断地追问着这几天屋里还有没有异常之处。梦怀江说自那天后再没听娃娃说起过。张世清暗自思量着狼叼猪娃子的前因后果,张来福却说:“你想狼叼猪娃子的这过程也怪得很。按说这狼能到这里,肯定在庄里转了大半夜,庄里那么多狗,竟没一个张声的?”魏新旺也说:“就是,天快亮时也没听见谁家狗咬。你看梦怀鑫家离得这么近,狗都没咬上一声。梦怀江,这不是啥好兆头,臊狗说踏头上就踏头上了,你还是多提防着些!”
梦怀江听魏新旺说出这些话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他知道魏新旺看他们和倪家走得近了点,心里气愤不过,总想伺机报复,今天偏逢这事,让人家占了回便宜。他想说两句,却没说出口,只看着熊金保。熊金保抠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着你得多提防些,说不上往后还有大事呢。那天晚上国威说起那黑糊糊的东西可能就是来报信的。娃娃眼尖,能看得见。你没看见,也不当回事。这不,还没到寒冬,狼好端端的就从门里进来,实际上还是给咱们报信的。狼是土神的狗,有事来报。你想想,狗是有灵性的,咋能咬呢!”
梦怀江知道熊金保和魏新旺在包产到户时为分牲口闹翻后,相互再没来往过。今天他们却唱到了一块,他心里只觉纳闷。梦怀江女人的脸色也变得一片蜡黄,她滞呆呆地看着梦怀江。梦怀江虽也不大相信迷信,却因这些乱七八糟的预言,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他有些紧张地问熊金保:“那他熊家爸,你经得多些,你说咋办呢?”熊金保故作深沉地说:“看这样子,你们或许在哪里乱动过土,要不就把不干净的东西往屋里拿过。如今土神已经把信送来,你赶快先请神把土神安顿一下再说。”张世清在旁边也搭腔说:“要不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乱动过土,或是从庙里、坟上往回拿过东西?”
梦怀江沉思着,总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乱动过土,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从外面往回来拿过东西。倪庆山看了看梦怀江说:“看你们说得悬不悬。今年干旱,山里没多少草,也没养上多少野生,狼没东西可吃才进庄的,你们就这么大惊小怪地吓唬着人,我就不信。”张来福心里想:“看把你老倪能的,我总会让你信一回的。”但他没说,只在心里想着。梦二这时也虎着脸说:“也就是。我看分明是狼饿得爬不上墙才从大门进来的,让你们这么一说,本没事却成了事情。老三,要我看还是算了,人正烦着,请啥神呢!”
魏新旺见梦二把这还不当回事,就劝说道:“看梦家他二爸说的,事情都已说到这份上了,你也别再拦着。你拦住,往后不出事好说,万一出个什么事,谁也说不过去的。梦怀江,你还是把这讲究一下。我先还没仔细想过,现在想来,这狼从大门进来,你不赶快讲究一下,事情严重着呢!”
梦二知道魏新旺也没安什么好心,但话已至此,且这事关系到梦怀江,也就不好多说,只由梦怀江自己定夺了。倪庆山看梦二不再言语,就到梦怀江跟前说:“梦家他三爸,就狼叼走了个猪娃子,你也别往心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熊金保有些气恼地说:“他倪家爸,你也别再拦着,要是以后出事,谁给承担呢?”倪庆山不说了,熊金保转身又对梦怀江说:“你就别再阴阴阳阳的了,有空了把那几个轿夫请来讲究一下,以防万一。其实那也没啥麻烦的,就蒸一副盘的事,轿夫请来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好了。”
梦怀江心里虽然有点烦,但也害怕着。他知道熊金保也存着一片好心,心里却暗自咒骂着:“这狼真不是东西,竟无故招来这么多让人心烦的事。”但事已至此,话也说了,也只能如此。于是他说:“那也行,只怕这几天忙,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要不等糜子收倒了再说。”张来福说:“你那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也叫糜子?我知道今年没有收成,也就没种。还好,总算省了些种子。”
熊金保知道张来福好吃懒作,这阵在大家面前不过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也不搭理,只生气地对梦怀江说:“这是大事,你别不当回事。糜子收倒也行,不过我想你办得越早越好,等事情找上门来恐怕就迟了。”梦怀鑫见梦怀江动了心,也有些犹豫地说:“三哥,要不你把土神安顿一下吧,话都已经说了,安顿一下总比不安顿的好。我总想着,我们狗在大门口卧着都没出声,这狼来得确实有点蹊跷,现听他们这么一说,心里也觉不太踏实。要不你安顿时我借此机会把土神也安顿一下。”梦怀江喏喏地答应着,心里也渐不踏实起来,总有一种大事将要临头的感觉。
张世清见梦怀江答应了,就转过身去,心情沉重地对熊金保说:“老熊,我觉得咱们的土坪山有不干净的东西了。”熊金保说:“我也有这种预感。”倪庆山说:“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还不就那样。”熊金保说:“那也难说,啥事都应着一口气,你从这征兆上看,土坪山说不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了。”
伊人拾零笑曰:山中无雨秋黄遍,风把碎云牵上天。野狼入门叼猪去,竟忘人间几岁寒。
但梦怀江家的猪娃子终究是在野狼不该出没的季节被狼吃了。熊金保等人又忧心忡忡地在梦怀江家闲聊着抽了袋烟后,梦二说:“茗波,咱们怕得走了。”倪庆山说:“要走就快点走,都快小晌午了,路还远着呢。”他又把梦二叫过去嘀咕了一阵,才喊过茗波,让他跟着梦二去了。
茗波无精打采地走在去柳沟的路上,心里总觉不是滋味。但为了他大,他还得硬着头皮去,所以就违心地走在了这条路上。他想着自己未来媳妇的模样,可是,他的脑海深处总有一个阴影。那阴影憋得他心里难受,但他总是说不出口。是因为羞怯,还是缺乏勇气呢?连茗波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个阴影,他总想捕捉那个阴影,但那阴影太模糊了,模糊得他看也看不清,想也想不来。就算想了,茗波又觉得自己没那本事,只不过白讨些心烦。所以他干脆不想了。
走在前面的梦二见茗波慢腾腾地老落在后面,就不住地回头催着。茗波口头应着,步子总是快不起来。梦二又大声喊着:“你这娃娃,走精神些,这个样子咋说亲去。”
其实茗波打心眼里就没认真想过这门亲事,他之所以跟在梦二的后面,不过是从着父命罢了。所以,尽管梦二在前面不住地催着,他还是懒洋洋的。梦二急得不耐烦了,就大喊两声,茗波总是赶上两步,又渐渐地慢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黄土路上。沉闷的阳光照在光秃秃的土坪山凹里,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茗波边走边无聊地四处张望,猛然,他看见一个人立在不远的山头上。茗波心里想着:“那山上除了黄土再没别的,那人站在那干吗呢?”渐渐地,他看清那人背着一支土枪。他想着那人是打野兔子、野鸽子的,心里便好笑起来:“能打个屁,这年头连人吃的都没了,还有什么养着那些野生的东西让你打去。”
但那些终究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所以倪茗波只轻微一笑,就又想着自己的心事。在他心里,总隐藏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这门亲事和前面的几个一样,再不要说成。因为他不喜欢说亲,更不喜欢柳沟顾家那些陌生的面孔,他甚至对他们有一种憎恶的敌意。有一阵子,他又希望这一次去能把亲事说成,虽然这门亲事会使他家的生活更加困难,但这是他父母走向精神胜利的唯一出路。他知道,他的父母很怕别人在背后说他们家穷,穷得连媳妇都说不起,尤其是魏新旺、张来福一伙会更加看不起他们的。所以,茗波又在心里不断地为自己鼓着一把劲,无论如何,说成这门亲事是他家当前的第一大事。
而这门亲事究竟如何呢?茗波虽然走在去往柳沟的路上,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在茫然之中,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心烦又可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