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就像万千金针刺入肌肤，火辣辣地疼。陈尚文直喊皮肤上起了泡，林成山也不理，又看了几家受灾农户，要他拍下照片。然后，林成山说，就绕道温泉村回去吧。陈尚文一听，高兴起来，说：“最好去视察一下小姐们。”林成山正色道：“那是王书记招商引资的项目呢，我们不去看看，咋向王书记汇报？”
现在，招商引资似乎成了各级政府的唯一工作，上上下下的领导都在忙着这事儿，有条件的要搞，没有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搞，想着方子设着法子把外面有俩钱的人弄来上个项目，就成了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灵丹妙药。甲镇的人到乙镇投了点资，就是乙镇招商引资的成果，有那乙镇的人再跑到甲镇去，甲镇的人也会大肆炫耀的。由于攀比心理作祟，总是拱着手把最优厚的条件送给商人，商人们就能在地方政府的保护下，明正言顺地办着损人利己的企业，高能耗的也行，重污染的也行，吃子孙饭的也没啥不行。地方政府的头儿们并不考虑以后的事儿，他们要的是政绩，他们要靠这些政绩把官升起来。什么是政绩？时髦就是政绩。小城镇建设，产业结构调整，农业产业化一路走过来，老百姓一路跟着遭殃。
王书记说要弄个人来在温泉村办个洗浴中心，林成山是极力反对的。班子会上，王书记把自己的打算一说，林成山就梗着脖子站了起来：青峰镇最洁净的是什么？是人的心灵，那洗浴中心一弄，婊子们叉着腿一扭，青峰人的道德标准就会跟着失衡的。青峰跟城市不一样，城市里的新鲜事儿多着，没人会在意多出一两个婊子来。可她们搁在青峰就是一颗炸弹，特别对懵懂无知的孩子，是多大的危害呀。王书记黑着脸，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说，只要我们党的干部把心思放在该放的位置，以正确的态度看待它，以发展的眼光认识它，而不仅仅是强调它的负面影响，它就不会危害人的心灵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洗浴中心终究是堂而皇之地建起来了。林成山心下反对，也就没有来过。
不一会儿，就到了温泉洗浴中心。几个裸露的小姐正围在一起打麻将，嘴里高声叫着，麻将牌的名儿，都换成了人体部位的名称。陈尚文听了，一边笑一边拿出本子来，说这是最生活的语言，对写作有帮助呢。小姐们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是两个大男人，一齐推了面前的麻将，围上来说：“大哥，洗一洗吗？”陈尚文问：“你们老板呢？”有个小姐见了陈尚文的照相机，嘻嘻笑着：“你是记者吧，我也是妓者，人人晚抱的，信不？”说着，在他腮帮子上轻轻地揪一下，“要不要交流交流？”陈尚文想笑，忍住了，故作正经地说：“我找你们老板。”小姐仍在他身上蹭着：“找老板干啥？老板给的优惠不如我给你的实惠。今天没别人来，我浑身上下净如处女，你不会捡烂柿子的。”
林成山见小姐不依不饶，方说：“我们是从镇里过来的，有事儿找老板。”小姐给林成山一个媚眼儿，嗲道：“老板走了，说是王书记找他的，你们不知道？”林成山愣一愣，说：“那我们随便看看吧。”说着，就往里面走。
所谓的洗浴中心，无非就是个小小的旅店，只是，建筑格局不一样。一条曲里拐弯的小径走过去，就是一座座的茅屋。屋顶毡的是茅草，估计是怕漏吧，还有一层瓦片垫着，墙是清一色的木板，一根杉树一剖两开，树皮还留着，显出古朴的样子。茅屋不大，两间窄小的屋子，一间里放了一个浴盆，一间搁了一张席梦思。林成山看过，忍不住乐起来，古朴的茅屋里面怎么搁了现代的浴盆和席梦思呢？屋外的阑杆更有意思，木头的，雕着一个个的红双喜字，****竟跟新婚大喜连到一块儿了。看来，这老板不但肚里的墨水少，做事情也是欠思虑的。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还有一个锅炉房，林成山问：“这是烧开水的？”身后跟着的小姐说：“你不知道啊，温泉才多大一股水？客人多了没热水的时候，只有用锅炉里面的。”林成山乐得不行，怪不得外乡镇的人给青峰镇编了个顺口溜呢，原来真是这么回事。那顺口溜是咋说的：青峰引资搞招商，不买设备不办厂；弄个温泉做幌子，工作只要一张床；不生女不生男，不给政府找麻烦；无能耗无污染，拉动内需促发展。
有几处茅屋因为暴雨洪水的冲洗，歪三扭四的，却没有倒塌，像一个醉酒的人歪在那儿。林成山觉得，也该拍几张照片的，扭过头，却不见了陈尚文，他问跟着的小姐。小姐暧昧地笑笑，说：“在那边歇着吧。”歇着？怎么不吱一声就歇着了？会不会被哪个小姐勾了去？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仍然往前面走着，看着。小径的尽头，是一个偌大的水池，却没了水。林成山注意到，有面护堤被冲垮了，决了口。“这养的鱼不都跑了？”小姐大笑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洗浴中心呢，哪里养什么鱼？你要是没能力享受特殊服务，几块钱买张票，洗个澡，怪痛快的。”林成山也笑了，是啊，洗浴中心怎么会养鱼呢。
林成山笑着，就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随口问道：“平日里生意还好吧？”老半天，没人答话，林成山抬起头，见小姐正拿眼睛瞪着他：“说恁么难听。”林成山想，你做都做了，还嫌我说的难听？却没跟小姐计较，抱歉地冲她一笑。小姐恼过也就算了，顺势在另一个石头上坐下来，直用媚眼瞟他。林成山避开，却见小姐屁股下面的石头极可爱的，就定定地去看。那是一个乳白色的鹅卵石，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儿凸凹。小姐以为林成山在看她的的动人之处，挑逗他说：“你要渴望，我脱了衣服让你看个够。”林成山也就逗她：“你的屁股肯定跟这个石头一样圆滑。”小姐说：“石头圆滑，屁股圆滑，可它们终归没有人圆滑。”林成山猛一个激灵，没想到婊子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大笑着点点头：“绝妙啊，绝妙。”小姐虽不为官，却和王书记语出一辙不谋而合。有一回，王书记喝醉了酒，拍着林成山的肩头，喷给他满脸的酒气：成山啊，你不是喜欢石头吗？可是，你却没有深入地了解石头的习性。只有经过不断地冲刷和撞击，石头才会显出它的奇特来，才会被人赏识。山顶上的石头有人喜欢吗？没有，因为它太过尖锐，太过锋利。只有滚落下来，才会有人捡起来。你呀，也好比一块石头，快了，快落进河里了……王书记边说，边摇摇晃晃地走开了。这话，让林成山很回味了一段时间。
小姐其实是有意于林成山的，见他不再是先前的那个严肃劲儿，便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一双玉臂如蛇一般绕住了他的脖颈。高跟拖鞋早已褪掉，一对白嫩的小脚如一则口香糖广告中的那个美女一般调皮地踢着。小姐是很标致的，既不是骨瘦如柴般的硌人，也不是不合比例的臃肿，突出的部位大小适中，恰到好处。林成山顿觉热血涌了上来，脸上躁躁地，裆部的东西“唰”地一下挺了起来，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一把搂住小姐的腰身，往茅屋走去。
小姐剥光了衣服，等着林成山的进修。林成山却没了动作，直直地站在那儿。这一瞬间，妻子的身影跳进了他的脑际，特别是那对眼睛，似风一样缠绵，似水一样柔顺，似星一样明亮。那是柔情的，恩爱的，信任的目光。那是无时无刻的牵挂，无处不在的追随。林成山转身冲出门外，猛呼一口气，把身体的冲动喷到九宵云外。
年轻时候的林成山，是没有这个定性的。刚到学校教书那会儿，遇到了一个乌黑眼睛的少女，林成山一见，便被吸引住了，魂牵梦绕的。他便找着各种理由接近她，渐渐地，有了****，乌黑眼睛就成了林成山的妻子。妻子在乡镇企业上班，收入虽然可怜，生活不至于空落，眼睛总是流光溢彩的。后来，企业倒闭，妻子下岗在家，林成山那点微薄的薪水还有早没晚的，哪里够一家三口的生活和上中学的孩子的开销呢。妻子就唉声叹气的，茫然的望着他。“办法总比困难多。”下岗工人的经典语录也是林成山致胜的法宝。两口子一商量，准备在街上摆个菜摊。正要拉开架式的时候，丈母娘骂上门来：莫说我们丢不起那个脸，你也丢不起那个脸呢。我女儿嫁了你，人模狗样的还是个副镇长，哦，副镇长的老婆去摆地摊，人家还不得把脊梁沟子戳断？真想挣钱，就到镇里哪个部门给他弄个轻省差事呀。
妻子知道林成山没那个道行，也不为难他，狠了狠心，就到南方打工去了。临走那天晚上，两人弄的都很累。妻子依在林成山怀里，抚摸着他的胸膛，悠悠地说：实在熬不住了，找一两回小姐，我也不怪你。林成山说，你还不放心我？妻子逗着他说，那是需要，像吃饭一样。林成山便又爬上了波峰浪谷。妻子睁开眼，满含深情地盯着他，似风似水似星的目光，熔化了他的身体，融化他的灵魂。
妻子一走，林成山才感到日子的落寞，忙了外边忙家里，累得像个陀螺似的，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横竖都是一条。许多个夜晚，他就睡不着，总想着要是能搂着妻子，揉捏着那对肉团，该是何等的享受啊。林成山知道，资本家剥削产业工人的方式没有两样：增加劳动强度，延长劳动时间。电话里，他总是满怀着关切，妻子却不把自己的苦和累告诉他，只叮嘱他别使个性，惹领导不高兴。人之一生，有什么比“情”更可宝贵的呢？
小姐只道林成山有功能障碍，便不再纠缠，甩着手走了。林成山出来，看见陈尚文正在一所茅屋门口向他招手，脸上还挂着会心的微笑。林成山走近，陈尚文暧昧地问：“可弄得快活？”林成山不理，陈尚文又说：“刚才呀，我就把今天的事儿构思好了，能给你写篇好文章的。来个长篇通讯，题目就叫‘支柱’，副标题是‘记青峰镇副镇长林成山抗洪救灾的事迹’。这‘支柱’的寓意可深刻了。你想啊，洪水刚过，你就不辞辛劳，冒着危险，深入基层走访慰问，查看灾情，给群众送救济金。从生活上来说，你让他们度过了困难时刻，这是支柱吧。从精神上来说，你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抚慰了他们的心理，这也是支柱吧。往更高层次说，你这可不是个人行为，你是代表党和政府的，也就是说，党和政府是群众的支柱，这可是个大主题。尤为可贵的是，在乡镇换届之际，人心思动，作风漂浮，都在为自己的位置奔忙，有人还在跑官、要官、买官，而你林成山坚守岗位，乃至不惜牺牲休息时间积极投身于抗洪救灾工作，这是一种啥精神啊。林镇长，回去以后，我连夜把稿子赶出来。明天呢，你带着稿子去找分管党务的县委副书记说一说，再跟他来点儿真格的。他大笔一挥，签上‘同意发表’几个字，搁县报上登出来，那在全县要产生多大的‘轰动效应’！这就叫舆论氛围，这就叫造势，上面提拔干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做的吗？领导重视了，影响出来了，群众基础也有了，你不就等着升官了？”
陈尚文不愧是个笔杆子，一口气就把自己的思路说了出来，毕了，问林成山：“我这思路还好？”林成山笑笑，点点头。陈尚文追问：“你是肯定文章的思路，还是跑官的思路？”林成山又笑又点头。陈尚文见他心不在焉，便有些愠怒：“我可是真心诚意满腔热情的为你着想啊，你却”林成山扭过身，哈哈笑道：“我是感动的无话可说呀。”说着，就要往回走。陈尚文看一眼身边跟着的小姐，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成山停下来，不解地看陈尚文一眼，陈尚文说：“林镇长，在青峰镇你可是真有实权哪，我们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书记镇长天天嚷着想办法，可到现在连个子儿也没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肯定会拖到下届领导上任的。你是多大的能耐，水灾一来，就马上调出恁大一笔款子……”林成山依旧看着他，不说话。陈尚文继续说：“跟官吃官，今天跟着你，你可得把单一起买了。”
林成山明白了，说来说去，陈尚文是让自己给他付“钻眼儿”的钱。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就把童贞给了婊子，那娼可是随便能嫖的？”陈尚文满脸迷惑：“刚开始跟领导们出去，我还真没那个胆儿。人家完事了出来，见我傻里吧叽地坐那儿，就一脸的坏笑。还说，你想举报我们咋的，你不×，出了问题肯定是你说的。现在不是说四种人感情最深吗？''同过窗，扛过枪，分过赃，嫖过娼"。要跟领导们建立感情，就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何必呢。”林成山心想，坏了，白布真掉进了染缸。陈尚文望他一眼，低声道：“你不也×了吗？就用公款支了吧。”不料林成山立时发了火，怒目圆睁，声如炸雷，吼道：“我这是公款吗？这是我老婆打工挣的血汗钱。我能用她的血汗钱****吗？我还算个男人吗？我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小子等着我给你出钱吧。”吼完，噔噔噔地走了。
他自己的钱？他老婆的血汗钱？陈尚文如坠云雾，愣在那儿，半天没动。他觉得，跟别人学的那点做官的道道儿，顿时如凳子折了腿儿，站不住了。小姐这时又缠了上来，他烦躁地骂一声，摸出钱来，扔到地上，跑着撵了上去。
林成山在不远处等着，见陈尚文来了，一脸歉意地说：“我这脾气总是改不了，真对不住啊。”陈尚文问道：“你说这钱是你自己的？”林成山叹口气，赧然道：“是啊，准备用它跑官的我老婆打了一年多工，又提前支了些工资，才凑了这么一点儿昨天刚寄回来的，等我取出来，天已黑了。更没想到，夜里又下了暴雨只好到下面来，请你帮忙造造势”说着，竟自扭过头去，猛烈地抖动着双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