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80600000023

第23章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热气直冲冲地升着。人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走着,就像在蒸笼里跳舞,汗是越来越多,气儿是越来越短。林成山见陈尚文热得满脸通红,就安慰他:“尚文啊,农家的床铺你是睡不下去的,虫子蚂蚁的多着呢。我们得翻过这道山梁,到槐树村那棵大槐树下凉快凉快。坚持着,啊。”有了刚才的交流,陈尚文活泛多了,他夸张地喘口气,说:“我这一百多斤,今天就放到你的砧板上了,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保证不说一个不字。”林成山笑起来:“我到行政上混了这十几年,咋就没练成你这么溜的嘴皮子呢。我明知道你是虚情假意谎言骗人,还乐意被你欺骗。怪不怪啊,人这东西。”陈尚文立即停了脚,标准姿势站好,说:“尚文所说,绝无半句谎言。”林成山顿时笑弯了腰:“怪不得王书记胡镇长恁喜欢你,行走就把你带上,你可真够逗的。”心里的另一半话,没说出来,书记镇长用你,你敢是这个态度?

说着话就到了槐树村,老远的,就看见一棵大树冠盖如云,浓荫匝地。林成山一指:“那不就是大槐树?”陈尚文说:“我们得到那里好好歇歇,这汗得真是不行了。”到了槐树下面,林成山却没有停脚,陈尚文喊:“林镇长,你不说在这里歇歇吗?”林成山似乎没听见,继续快步走着。陈尚文想,真是个怪人呢,刚说的话咋就忘了。他撵上前,一把拽住林成山。林成山好像刚醒悟过来,顿了顿身,说:“我去看个人。”陈尚文心里十分不快,你这哪里是看人,简直是行军打仗。这么热的天,走这么急,还不要人命了。却没说话,仍旧跟着往山坡上走。陈尚文虽说不在乎林成山,但他毕竟是个领导,哪好当面拂逆他的意思。

走了一程,一抬头,陈尚文就见到山洼里有一所房子,矮矮的,黑黑的,年久失修的样子。他问:“是到那一家去吗?”林成山随口说:“是。”却突然停下来,“尚文,你就不去算了,转去到大槐树下歇着,我去去就来。”陈尚文疑心林成山看出了他的不快,没答话,也没回头,愣愣地站着。林成山一笑,说:“其实不需要拍照片的,我忘了跟你说。”说着,就把陈尚文往回推。陈尚文也没坚持,抑制着高兴转去了。

林成山一路大步,就到了那所房子。一进门,就见浓烟窜了一满屋,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林成山急急地往灶间里看去,就见一个老人正在灶前填火。许是刚点燃,还没烧旺相,老人正拿了吹火筒,鼓着腮在吹。林成山喊:“妈。”老人没听见,仍然吹着。他又喊一声,老人听出了动静,扶着灶台站起来,从浓烟里寻出林成山,立时颤巍巍地赶上前,惊喜地叫道:“山儿啊,正涨大水呢,咋回来了?”那双干枯的眼中,早噙满了泪水。林成山不忍细看,只说:“妈,我心里惦着,专门回来看看你,没啥事儿吧?”老人乐呵呵地说:“好着呢。我儿子当镇长,大水敢冲他老妈的房子吗?”说着话,老人就要去给林成山做饭,林成山说吃过了。老人也不理,要儿子歇着,顾自忙碌去了。

林成山到几间屋里转转,看看。其实也没啥看的,都是自己生活过的,非常熟悉。墙壁黑黢黢的,家什十分简单。母亲的床还那样倚在墙角,有副乌黄颜色的蚊帐罩着,却没了被褥。林成山不解,高声问道:“妈,你的被子呢?”母亲肯定听见了,却没有回答。林成山又问,母亲才应声:“昨天洗了,还没干呢。”林成山伸手往床上一摸,铺板湿漉漉的,还有水珠凝结着。他猛然想起,农家的瓦房是经不了暴雨的,大雨一来,水流就往屋里倒灌。母亲是怕他操心,不让他很知道。想到这里,林成山顿觉有只利爪撕去了心肺,心口一阵剧痛。终日为着一个狗屁官位苦苦钻营,哪里体谅母亲的困苦?我还是个人吗?我。

饭好了,摊了几张煎饼,打的荷包蛋,林成山让母亲吃。老人说:“你轻易不回来一趟,回来了,总得吃点儿我才安心哪。”林成山不再多说,亲亲热热地和母亲一起吃着,说着。林成山说:“都怨我没本事,不能让你跟我享享福。”老人说:“我的儿子有出息,我脸上有光呢。别的不说,逢年过节的,就有人来看我,是些啥人,我没记住,反正呢,都比你的官大吧。他们一来,就给我送东西,米呀面哪,衣裳呀被子呀。哎,有个市长吧,送来了一壶油,油壶上有条鱼,我猜想是鱼炼的油呢,没舍得打开,你回去就把它带上吧。”老人越说,林成山心里越难受,母亲是作为困难户被各级领导慰问着呢。他没钱在街上盖楼房,住的是机关的公房,说是单元房,其实小着呢,总共不过五十平方米,在客厅里看电视,总觉得那电视是吊在眼皮上的。两个窄小的卧室将就放两张床,自己和妻子一张,孩子一张,连给母亲放张床的地方都没有。要说这住处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关键是他林成山挣不来钱养活母亲。母亲一去,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得多操份心,与其让老人窝窝瘪瘪跟着自己过穷日子,还不如让她一个人种点田地,喂些鸡鸭猪狗的顺畅随意。老人体力有限,住在农村也不会富裕,在全村可算数得着的贫困户,所以,市里县里领导们一来,就慰问自己的母亲。有时,镇村干部有意把上面的人引过来,给老人送些吃的喝的。这哪里是照顾啊,这是让我林成山拿着一张脸往裤裆里搁哩。

本来吃过饭的,被母亲劝着又吃了不少,林成山觉得很撑,懒洋洋的样儿。母亲看他血红的眼睛,知道儿子累了,有心让他休息一会儿,又没有铺盖,只不提这事。林成山冲母亲笑笑,说:“我到椅子上靠靠吧。”说着,就靠到椅背上,头抵着墙,打起瞌睡来。

眯缝着眼,林成山陡然觉着,远离尘嚣,居于宁静,不想世事的多变人心的难测,清心寡欲地活着,真是一种享受呢。人生之累,其实就是欲望在作怪。因为欲望,你十分在意别人的评价,总是磨蚀着与生俱来的个性,现出一副圆滑甚至是狡猾的面孔。因为欲望,你必须忍受别人的眉高眼低,顺应瞬息万变的形势,使用正当或非正当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欲望是不同于希望的。希望是纯净的人生目标,欲望是世俗的渴求。依着自己的本意,真不想为着当官的事儿耍心眼求乞人,伤身还伤心的。想着想着,瞌睡虫就爬上了眼皮。

林成山醒来的时候,感觉十分凉爽。睁眼一看,母亲正拿了一把扇子轻轻地往他身上摇着,而她自己的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林成山心下感激着,正要责怪母亲,却一眼盯住了她手中的扇子。那是什么啊,正中赫然三个大字:“杀虫双”。原来,母亲把装农药的包装箱子剪了一块,用竹片一夹,就成了扇子。杀虫双,杀虫双,林成山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不由得笑出声来。且不说这“双”字应不应该改为“霜”字,只说这样一把扇子扇起来,人不也成了虫子要被一起驱赶的?母亲并不明白林成山为啥笑,只觉得是儿子开心,便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临走时,林成山从包里摸出两百块钱,要塞给母亲,母亲说:“我有吃有喝的,要钱干啥?”林成山说:“你拿着,需要啥东西的时候去买点儿。我不在身边,没个照应的。”母亲推开儿子的手:“妈不苦。你们的日子过得舒坦,就是当妈的福份。”说话间,几颗泪珠又滚了出来,顺着脸颊落到了衣襟。林成山也有些动情,却努力忍着,没让腔调变硬。他把钱收起来,嘱咐母亲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然后便向山下走去。

来到大槐树下,林成山见陈尚文正搂着照相机在打盹儿,便轻了脚步,不准备叫醒他的。陈尚文却猛然惊醒,一把抱紧相机。林成山柔声说:“看把你吓的,没人打劫的。”陈尚文揉揉迷蒙的眼睛,嘟哝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林成山说:“我去看看我老母亲。”陈尚文一拍大腿:“哎呀,我真糊涂,怎么没想起来你就是槐树村的。咋不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老人家呢?”林成山笑笑:“我家寒酸,怕你笑话。”陈尚文站起来,道:“林镇长,见外了不是?我虽花不起钱,看一眼,也算对她老人家的尊重啊……”

林成山摆摆手,让陈尚文坐下,陈尚文还要去坐他刚才打瞌睡的那块石头。林成山说:“那可是块奇石呢,槐树村的好多人经常拜谒的。”陈尚文边细细打量边说:“没见啥奇特之处呀,有啥好拜的?”林成山说:“奇特不奇特,并不在于形态,你的心气和它有了相通之处,便觉得它是神明的。”顿一顿,又道:“也许它根本就无形无态,所谓的像龙像马或者像其它的什么,不过是人主观上的想象,希望寄托一种思想和感情。终归呢,它还是石头。这有点类似于寺庙里的菩萨,只是,菩萨是迷信化的,石头是艺术化的,是人与自然的灵性的融合。”陈尚文听得含含糊糊,不由叹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呢。”林成山讪然而笑:“不过是喜欢这种东西,思考的多一点罢了。”复又叹道:“在现代文明铺天盖地的裹挟之下,我们是越来越难以找到那种人与自然的大灵性了。”陈尚文突然醒悟似的:“我是听说过米癫拜石的,说是米芾米疯子见到一块石头,倒地便拜。”林成山说:“那是在浯溪,那块石头还在。现在好多人去游览,都说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是什么样的灵性突然触动了米芾的内心深处呢?”林成山目视前方,像是问陈尚文,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尚文说:“一说石头,林镇长就深沉起来。”林成山笑道:“那我给你说点通俗的?”陈尚文说:“是不是黄段子?你就把你们下酒的那些段子说几个,让我振作精神,好继续陪你视察呀。”林成山说:“黄段子不是通俗是下流,对你们青少年有毒害,我就给你说说这槐树的事儿吧。”

林成山说,也不知道是先有了槐树才有了槐树村,还是起了槐树村的名字以后,人们才弄了棵槐树栽上的,反正呢,槐树村是有些名气的,不光是槐树的古老苍翠,也因为村里出了几个当官的。一个呢,是人事局的赵局长,从生产队长起家,一直干到镇长镇委书记,最后调到显赫的人事局去了。一个是马桥乡的钱书记,也是一回家就有小车接送,前呼后拥的。再一个呢,就是我林成山了。村人有句俗话,说“门前不栽柳,官从哪里有;屋后不栽槐,官从哪里来”。他们觉得是这槐树给村里带来了好运气,才出了这几个“人物”的,所以,一有喜事便来这里拜拜,结婚时祈求生个贵子,有了孩子祈求平安顺利,孩子升学的时候便祈求孩子考出高分。槐树和石头相伴而生,拜了槐树又顺便拜拜石头,石头也跟着出了名。时间长了,便觉得拜了是有作用的,慢慢地就神话起来。有回,镇里几个人打这儿路过,也是在这儿歇息,有人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也拜拜这槐树和石头,这里出了两个半父母官呢。人们不解,问他怎么还有半个。他说,任了正职的,才是真正的父母官,副镇长呢,只能算半个。

说到这里,林成山叹口气:“当时,我就在旁边坐着。一听这话,不是觉得人家在抬举我,而是在贬低我,瞧不起我呢。你说这副镇长干的,真够窝囊的。”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陈尚文说:“你是该升上去了,下面对你呼声可高呢。只是这当官,光有群众呼声哪行啊,光有影响也不行,你得往上面跑哇。要我说,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应该到县里去活动自己的事。涨了一点水,你就往下跑,哪轻哪重啊?”林成山不说话,闷闷地低着头。

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几个村干部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嘴里嚷道:“回老家来了,也不招呼一声,村里的饭菜吃不来,也让我们去陪陪你呀。”林成山心说,我一个没有势头的副镇长,你们肯主动招呼吗?换了书记镇长,早支了人高的席接风洗尘呢。脸上却笑着,两只手同时伸出来,待到他们走近,夸张地抓过他们的手,依次握了,哈哈地笑一通,才说:“正要去找你们的,咋样?没大事吧?”村干部们说着。林成山是土生土长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啥情况,要陈尚文拣主要的记了,就要走人。村干部们又不让走,说一年多没拿工资了,镇长回来一趟不发点“工资”就走,太便宜了。要林成山给他们发“工资”,就是留他打麻将,既有挽留的味儿,也有抬举的意思。林成山说还得跑几个地方看看,哪回有空专门回来玩几天,方才离开。

同类推荐
热门推荐
  • 主宰封神

    主宰封神

    【封神演义】之中,所有人最害怕的一句话估计就是:“我送道友上榜!”在这个世界,无数修仙之人抱着陆压的大腿道:“伟大的鸿蒙诸天至高神圣主宰啊,给个机会让弟子上【大道封神榜】吧!”顺则成神,逆则成仙!升仙界中,所有修行者都为成仙而努力。但是,天资再高,也有劫难,一百名有望成仙的天骄,有九十九位要倒在长生仙门之前,被劫难化做飞灰。那么,当无灾无劫的神道出现之后……
  • 情深似海:侯爷是个小公举

    情深似海:侯爷是个小公举

    浴火涅槃,重回幼时。这一世,虚与委蛇,阴谋阳谋,她誓要力挽狂澜。何谓闷骚?就是闷起来特别闷,骚起来尤其骚。于是乎....某男:我不开心了!我有小情绪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你以前很宠我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某女:侯爷,原谅我不知道你是个小公举。某男:公举?没错,金枪不倒,就是本王!
  • 封印记忆之吻

    封印记忆之吻

    熟悉陌生的画面,唤醒封印的思念。记忆深处埋藏的某一段,是谁欠了却忘了还?她永远也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爱的是谁。爱得太累,所以她决定放弃。但转身的瞬间,却被他狠狠拥在怀中。
  • 闲逸王侯

    闲逸王侯

    在这片土地上,四国纷争了百年,天下格局却无太多变化。虽边境战事频发,但各国内部却是一片繁荣。弘正八年的一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之时,给平江候府带去了一个特殊的灵魂。这样的世道下,陈启开始享受自己的新人生。
  • 诸天最强非酋

    诸天最强非酋

    林仙很非,不是那种喝水被呛,吃方便面没调味料的非,而是令人绝望的非!地球一朝灵气复苏,人类从此崛起万界,五百年后......
  • 刘邦最会当老板

    刘邦最会当老板

    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怎么能够用有限的能力,做出无限的成绩,那就需要管理者有好的人脉关系。一个成功的管理者,首先要做的不是想尽办法发挥自己的才能,而是要最大限度地挖掘部下的才能,并给他们最好的发挥才能的空间、机制和环境。这样,就能得到下属的认可和支持,就可如同如虎添翼,翱翔天下。
  • 万界妖神

    万界妖神

    从一个叫地球的小世界世界重生而来的白起,凭借其在穿越时一个附身在他体内的一缕强大灵魂的帮助和穿越后获得的逆天体质,一路上高歌猛进,一步步踏上了镇压万界,统治宇宙的道路。重生后改名叫南宫陌尘的白起说:“在我前进的路上,谁若挡我我必灭谁!”
  • 我的美丽与哀愁

    我的美丽与哀愁

    本书收散文40余篇,分“酒吧”、“云朵与风景”、“最美的女人”等6辑。这些作品真实感人,充满灵性和智慧。
  • 龙帝狂婿

    龙帝狂婿

    “宿主签到成功,累计签到100天。”“御龙系统正式激活。”我是秦少阳,一个么得感情的饲养员。赤炎蛟龙、冰霜古龙、光明烛龙我全都要!这还不够,化身上古祖龙,斩虚空,创纪元,我为龙帝!
  • 交换机今天也在努力工作

    交换机今天也在努力工作

    懒懒散散不想动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