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如那一刻茫然无助……
连日来,他拖着笨重的身子不知疲倦地赶路,全因当时她告诉他的那番话,令他心生焦虑,只因此事关系到自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的性命!但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尽管她重伤未愈,尚需他分出心神照顾,但他依旧充满勇气与力量。
他与她朝夕相对,夜夜抱着她入睡,睁开眼便能见到她的容颜,而白间又能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的生活里,只有他一人。那是他渴望,今生却注定无法得到的。
他感受着她们的孩子在腹中一天天的长大,看着她在临睡前对孩子一番轻声细语,进行所谓的“胎教”。
只觉得自己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没有杀戮,没有鲜血,只剩下浓浓的温情……
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偶尔,他甚至会幻想,若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日复一日,他逐渐沉浸在她的温柔里,无法自拔。幡然醒悟之际,也不过一笑了之。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明明就在眼前,却依旧想着她……
眼下,她躺在自己的怀中,人事不省,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好在客栈的掌柜心善,吩咐了小二姐将夏梓桐抱回客栈,又请了大夫。
萧湜雨不过迷茫了片刻功夫,恢复心神后,打赏了前来相助的小二姐,站在床榻前,视线在面色苍白如纸的夏梓桐和眉头紧皱的老大夫身上徘徊。
半晌,老大夫声称夏梓桐并无大碍,好生将养着,旧伤不日便可痊愈,对于夏梓桐脸上的伤疤和白发却无能为力。
萧湜雨将信将疑,疾步上前,握住夏梓桐的手,触手一片滚烫,心头一紧,一手探入被窝,只觉她浑身火热,不由怒火中烧,冷然道:“她全身发烫,你居然说她无碍?”
“这位……这位夫郎……她的脉象却无异象。”老大夫战战兢兢,见萧湜雨的脸色愈发阴冷,不禁双腿打颤,甚至连诊金都顾不上,转身跑出房门。
萧湜雨强自按捺心头涌起的杀意,坐在床头直喘粗气。良久,待恢复了少许精神,低头审视夏梓桐的状况,却见她已然醒转,正睁着一双美眸,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床帐,不由喜道:“影,你醒了?”
夏梓桐幽幽地转过头来,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萧湜雨失声道:“影!”
“他……在叫……叫我……”夏梓桐连声咳嗽,挣扎着下了床,神志不清道,“我……我要去找他……去找他……”脚才沾地,便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萧湜雨神色剧变,叫道:“影——”
可怜老大夫前脚才出了客栈,后脚小二姐便追了上来,客客气气地将她请进客栈,倒没有白跑一趟,开了退烧的方子。直到再次走出客栈,依然浑浑噩噩,暗道:“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未遇到这么奇怪的病症。”
当夏梓桐醒转,已是第二日晌午。见萧湜雨似又憔悴了一分,抚上他隆起的小腹,缓缓地将他揽入怀中,却只字未提昨日之事,似已忘得一干二净。
不想,她一直高烧不退,生生地将五日的路程拖了十几日,直到三日前来到此地。
途中,萧湜雨多次欲言又止,但在面对恢复常态的夏梓桐时,终究未开口相问。
此刻,萧湜雨攥着她的手心,带着一分祈求道:“影,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会害怕……
不敢想象失去你的日子,更无法忍受没有你相伴的生活。
夏梓桐轻笑道:“好。”
萧湜雨紧了紧手中的温暖,轻声道:“永远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夏梓桐宠溺地笑道:“我当然记得……”突感前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透过兜帽的黑纱,只见六人站在客栈门口,有一男子立在前方,腰佩长剑,俊朗的脸庞不带一丝笑意,全身上下似有似无地散发出一股嗜血的气息。
她痴痴地望着那人,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左颊,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将那声呼唤喊出口。
留在此地多日,只为了同他相聚,此时此地,她却胆怯了……
他可会接受她这副丑陋的容颜?
萧湜雨见她不言不语,不经意地回头看去,楞在当场。
男子也不开口,领着身后的五名女子直直地走过去。
好在近段时日,小镇上来往的江湖中人不断,这六人的出现并未引起大堂人群的骚动,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便相安无事。
“哥哥……”男子抓住萧湜雨的胳膊,眼里是一片失而复得的喜悦,脸上却无丝毫笑意。
“雪儿。”萧湜雨安抚地拍了拍萧湜雪的手背,示意他在身旁坐了,偏头对一直沉默的夏梓桐道,“影,你可以放心了,雪儿没事。”
夏梓桐迟疑地探出一只手,缓缓地覆上萧湜雪的手背,哑声道:“……雪儿,我回来了。”
“……我知道。”萧湜雪执起她的手,用面颊轻轻地蹭着,低声道,“我一直在找你。若找不到你,我就等你。若等不到你,也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夏萧二人一楞,大庭广众之下,依萧湜雪的性子,决做不出这般亲昵的姿态。夏梓桐并未多想,压下心头的疑虑,道:“我们回房再说。”
“好。”萧湜雪见萧湜雨小腹高高隆起,可夏梓桐脚步虚浮,尚需行动笨拙的萧湜雨搀扶起身,显然身负重伤。登时喜忧参半,吩咐了身后两名属下搀扶夏梓桐,自己搀着萧湜雨上楼。
一回到房内,萧湜雪打发了属下在屋外守候,竟不顾萧湜雨在场,一把将夏梓桐拥入怀中,连声低唤:“梓桐……梓桐……”
“……我在,雪儿。”夏梓桐轻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背,轻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萧湜雨见夏梓桐语带疲惫,而萧湜雪没有松手之意,缓步走上前去,揉了揉萧湜雪的头顶,道:“雪儿,我们都没事。”
“我不会放过她们。”萧湜雪突然一脸的阴霾,切齿道,“一旦藏宝图之事了结,所有伤害你们的人,我会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身的戾气,夏梓桐心头一紧,道:“雪儿,你怎么了?”
他不该如此模样!纵然双手沾满鲜血,却从来不会如眼下这般。
她心中的那人啊,俊朗非凡,虽然整日里不苟言笑,但在她面前,从来似大男孩般腼腆。
萧湜雪故作轻松道:“我没事,梓桐。”见她依旧带着兜帽,浑不在意地抬手取下,一面道:“带这个做……”话未尽,怔怔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夏梓桐,嘴巴微张,发不出声。
夏梓桐身子一震,别过脸,勉强遮住左颊的伤疤,却掩盖不了青丝中的点点雪白,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萧湜雪不假思索道:“不会。”掰过她的脸,额头相抵,低声道:“你是雪儿的妻主,雪儿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转过头去,对沉默的萧湜雨道:“哥哥,是不是?”
萧湜雨自顾自思虑,闻言随口道:“嗯,雪儿。”
萧湜雪见夏梓桐一脸疲色,搀着她在桌旁坐下,无声地凝视她,对萧湜雨幽深的目光毫无察觉。
夏梓桐道:“据我所见所闻,你定是知晓我和湜雨坠崖的消息。家里一切可好?”
“他们……都好。”萧湜雪眼神闪躲,自怀中掏出一封短笺,犹豫道,“爹爹知道我派人寻你去了,我又告诉了他那件事,所以他知道不是我找到你,便是你联系到我。几日前,爹爹飞鸽传书上说辰儿……”
“辰儿他……”夏梓桐倏地起身,不料起得猛了,眼前阵阵发黑。当下顾不上许多,接过短笺,一看之下,身子一个踉跄,被早有准备的萧湜雪托住腰身。
夏梓桐揪住萧湜雪的衣襟,惨然道:“这……这是真的?”她怎能忘记,她的血脉里仿佛有一种特殊的联系。无怪乎她的病来势汹汹,又格外蹊跷。
“……是。”萧湜雪艰难地点头,担心她一时无法接受,缓声道,“就在前几日,辰儿不幸小产。”
夏梓桐茫然四顾,喃喃道:“我和辰儿成亲将近六个月,离庄也有四月有余。所以,算算日子,至少有四个月了。”
“是,是个女婴。”萧湜雪垂下头,视线落在小腹上,不禁神思不定,暗想:“若没有当初那一剑,我有没有福气怀上你的孩子?毕竟,我是你的第一个夫郎,又独自承欢了不少时日。”撇去心头莫名的伤感,抬头间,却见萧湜雨一脸的担忧,扯动嘴角,却没有成功地安慰萧湜雨,更添他的一分忧思。
夏梓桐紧捏短笺,望着其上短短的一行字,下意识道:“辰儿还好吗?”
萧湜雪欲言又止,既然短笺上写明一切安好,可有必要告知先前之事?犹豫片刻,突然看向萧湜雨,似下决心道:“两个多月前,我出庄之时,辰儿的情绪还不稳定。听伺候他的小厮们说,辰儿连日从噩梦中惊醒。所以,精神极差,白间又吃不下东西。”仔细地审视了夏梓桐的面色,见她反应平平,才续道:“但当时孩子保住了,也不知后来为何……”
夏梓桐重新坐下来,道:“是因为得知我坠崖的消息吗?”
萧湜雪愧疚道:“是我处置不当。”
“跟你没有关系。”夏梓桐眼帘低垂,低喃道,“我有一个好爹爹,你们却有一个好妻子。”定定地看了会短笺,妥善藏好,一步步地往床榻走去,嘱咐道:“雪儿,剩下的行程由你安排。湜雨怀着六个月的身子,你也要细心照顾。”
萧湜雪道:“梓桐,你呢?”
夏梓桐脚步一顿,轻声道:“我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
萧湜雪还待再问,被萧湜雨摆手阻拦。
二人出了屋子,另找了房间。
萧湜雨望着焦躁不安的萧湜雪,沉声道:“雪儿,影有点不对劲,你派人好生盯着。”
萧湜雪不作迟疑道:“好。”
萧湜雨望着萧湜雪冰冷的黑眸,眉尖微蹙,不解道:“雪儿,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萧湜雪眼神冰冷如初,淡淡道:“哥哥,你对我说过的话是正确的,以后我都听你的。”
萧湜雨一愣,缓缓地勾起唇角。
蓦地,窗外传来一道白鸽振翅高飞的轻微声响,萧湜雨和萧湜雪对视一眼,暗道:“但愿,那个刚刚经历磨难的男人,并无大碍。”
萧湜雨轻叹一声,同那个单纯的男人,他实在兴不起争宠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