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逢
此地乃一偏僻小镇。
往日里,小镇过往之人寥寥无几。可近段时日,有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自此地而过。初始时,倒把镇子上的平民百姓唬了一大跳,只除了一人——王掌柜。
王掌柜原名不叫王掌柜,但因她祖上世世代代都守着这家客栈,镇上之人便对王家当家的只有一个称呼——王掌柜。
这段时日,王掌柜整日笑意盈盈,全因近日财源滚滚。
按照如今的情势,谁家有客栈,那都是能发财的,偏镇上只有王掌柜一家客栈。虽说江湖之人不好相与,而王掌柜家的客栈经历几代人,可想而知,不过是头上有片瓦,身下有块席子罢了。但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而且那房钱还是由王掌柜说了算。
但这几日,镇上之人不再眼红,倒开始同情王掌柜。只因三日前,客栈住进了一对妻夫。
那女子头戴黑色兜帽,也不知长相年纪如何。虽已开春,但身着厚实的棉衣,偶尔会剧烈咳嗽,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药味,似患了重病。那男子看起来二十左右,一身黑色劲装,小腹高耸,应有六个月左右的身孕,带着一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浑然不似一般的大家公子,只在看向身旁女子时,眼露一丝温柔。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那位夫郎是一个凶神。他也不说话,不过是往王掌柜的脸上多看几眼,王掌柜只觉浑身发冷,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跑。
这日晚饭时分,王掌柜抬头看着自楼梯口缓步而来的那对身影,心中叫苦不迭:“连日来都是让孩子她爹直接将饭菜送进房里,怎的今晚来了大堂?可千万别与其她人发生争执才好,那位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这般祈祷着,已迎上去,笑道:“二位客官,今晚的饭菜还是照旧吗?”
那女子道:“嗯。再加一道鱼,腥味要去干净了。”
王掌柜只觉女子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虽带着一丝沙哑,但语气和善,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神,只见那女子朝身边那人笑了笑,温声道:“他怀着身子,闻不得过重的腥味,就烦劳王掌柜了。”
王掌柜下意识地朝男子看去,但见他面色柔和,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同自己说话的气势?
男子似察觉到王掌柜久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
王掌柜浑身一哆嗦,连忙找了座位,替二人斟了茶,火烧屁股似地跑开。
女子望着王掌柜狼狈的身影,失笑道:“湜雨,看来在我生病卧床的这几日,你没少吓唬她。”
萧湜雨抓过她因发烧而略显灼热的手心,低低道:“影,你应当明白。”
“我明白。”夏梓桐收敛了笑容,反握住他冰冷的手,歉疚道,“对不起,害你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天,连累你和孩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这对妻夫自然是二个多月前决意出谷的夏萧二人。
当日,二人动身赶往拜月山庄,奈何夏梓桐身负重伤,而萧湜雨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子,本已行程缓慢,不料才翻过最后一座山脉,终于见到山脚下的炊烟时,萧湜雨竟动了胎气。
彼时二人身处半山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萧湜雨突然直冒冷汗,疼得直不起腰,缓缓地坐倒在地。
夏梓桐吓得面无血色,也不知心头是何感受,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手狠狠地揪住她的心,令她喘不过气,当下顾不上许多,强忍肋骨处的剧痛,揽过他的后背,将他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内息温润他的腹部。
此等危急时刻,萧湜雨竟分外冷静,吃力地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莽撞行为,全因她重伤未愈,随时有伤势加重之险。
若孩子是他的心头肉,她便是他的心头血。当初,他宁愿一家三口永葬谷底,也万万不愿失去她!
虽说如此,萧湜雨到底乱了心神,紧紧地扣住她的手指,身子微微战栗着,却牙根紧咬,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夏梓桐恨不能忍受痛苦之人是自己,却只能亲吻他瘦削的脸颊,不停低唤:“湜雨……湜雨……”
幸而虚惊一场,胎儿闹腾一阵,便安静了。
良久,夏梓桐抱着虚弱不堪的萧湜雨,不愿放手。
萧湜雨眼睑微阖,喘着粗气道:“……影……我没事……”
夏梓桐缓缓地将脑袋埋入他的肩窝,哽声道:“……湜雨,我好怕。”
萧湜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道:“别怕,我和孩子都没事。再危险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不会再出事了。”
夏梓桐惶俱道:“我怕失去你,怕失去我们的孩子。”眼下种种,无不昭示着这个宛如刻在她血脉中的诅咒,已然开始一一应验。
萧湜雨柔声道:“……我懂。”懂你对孩子有种怎样的执念。
夏梓桐见他眼眶湿润,不由抚上他的脸颊,乞求道:“答应我,别离开我。”她曾以为自己已习惯与寂寞为伍,那不言不语的五年,如今想来,竟是这般的令人心生畏惧。她不该再爱的,可是在重新体会被爱的滋味后,总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们,终是爱上了他们。
萧湜雨双眼黑黑沉沉,道:“我答应你。”
夏梓桐轻笑起来,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萧湜雨难得真心露出笑意,道:“是,还有我们的小安安。再休息片刻,我们便下山。过不多久,是不是可以向雪儿报信?”
夏梓桐道:“影楼之事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过几日处理,想必差别不大。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飞鸽传书报平安。”
萧湜雨索性找了块平整的泥地,同她一道坐下,道:“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伤。”抚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头,道:“我和雪儿是你一手带大的,纵然他得知我们坠崖的消息。依他的性子,也出不了大事。”
“你忘了还有轩儿和辰儿吗?”夏梓桐叹息着靠上他的身子,牵挂道,“更何况轩儿怀着身子,我担心他会发生意外。”
萧湜雨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道:“你放心,他不会出事的。”
夏梓桐轻揉依然作痛的腰肋,叹息道:“但愿如此。”
萧湜雨冷冷道:“他这么聪明,知道该如何行事。”话锋一转,试探道:“影,你为何不担心爹爹得到消息后会经受不住打击。他一手将你拉扯大,你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夏梓桐似自言自语:“他绝对不相信我会被人暗算致死。”
萧湜雨目光微闪。
夏梓桐振作精神,道:“我们要尽快同山庄之人取得联系。我的伤不要紧,但你必须马上安置下来,我总担心孩子会出事。”
可数日后,二人偶然间得到的一个江湖传言,几乎令夏梓桐当场变色,顾不上自己重伤未愈,寻到山庄布置在江湖中的暗桩,分别飞鸽传书给山庄大总管和萧湜雪后,转而赶向传言所在之地。到底不放心让身怀六甲的萧湜雨一个人回山庄,犹豫再三后,还是一道上路。
却不想,途中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之事,再次耽搁了二人的行程。
二人一番乔装打扮,这日傍晚,正与萧湜雨在客栈用饭的夏梓桐,手中筷子猛地掉落,竟似支撑不住身子,与伤势发作之状相差无几。
彼时二人身处一座繁华的城市,离之后二人所去的偏僻小镇仅有五天路程,而夏梓桐养伤三月有余,外伤已然痊愈,实不该有此反应。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坐于一旁的萧湜雨回过神,只来得及伸出手去,将昏厥的夏梓桐揽入怀中。奈何他怀着将近六个月的身子,本已行动不便,更枉论将她抱回房去。
“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