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
班主任口味奇特，规定每天由两人值日。一个月只轮到一次，多么省力，但值日区域包括教室、包干区和厕所。扛水桶刷地板的传统，够得上英格兰与日本最老牌的贵族中学。如果画一张清扫区域图，可媲美游戏攻略路线，这张地图以后豆科学用得上和他一起值日的是文静到极点的女同学，文静到问她一声“谁来收桌子啊？”都会受惊。
她用粉笔把回答写在黑板上：“我扫四排，你扫四排。”
“哪有这么便宜？怎么也得我扫六排，你扫两排啊。”豆科学说。
她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要细小，却一天到晚带着相机，连他翻凳子都要拍。
“哎呀，别拍我，快干活吧，我要向你收肖像权费哦。”
她的脸马上红得像苋菜根！
刚扫了三分之一，极端时尚的长发同学撮着蝴蝶结，傲慢地来询问：“这是你干的吧？”
豆科学一瞧，他夹着书包挥拳而立，莫非是扮演不良少年？便没好声气，“等扫完地再找我算帐。”一边用扫把使劲往他脚上赶，灰尘满天。
“难道你不会先洒水啊？”长发少年怒了。
“你这么能干，不会示范啊？”豆仔也恶言以对。
女同学立即一桶水泼到他们脚边，连裤子都湿了。
“啊啊啊啊！”她发出一连串含糊的悔恨声跑走了。
“应该这样！”长发同学真的示范起来，他扫得特别仔细，连黑板缝都抹得干干净净。
“喂，你……实在太慢了，再过二十分钟晚自习要开始了。”豆科学提醒对方。
“你在玩弄我吗？”长发同学话音刚落，正在擦桌子的女同学的脸蛋刷一下红到极点。
“你害羞什么呀！”豆科学朝她喊。
“别为难她，把我们之间了结一下吧。”
“那你先把垃圾倒了。”豆仔把垃圾畚斗递给他。
第一天值日是三个人完成的。
初秋夜色如黑木耳般润滑。豆科学跟着长发同学走向操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他不禁揣摩：不会有两百个凶神恶煞候在外边吧？不过，凶神恶煞能帮我扫地吗？这关系到立足之地啊，决不能第一天就被打倒。不一下干掉他，他的长发加上拳术就等于时髦值增加，连老师都会原谅他，那我就不得不呼唤周边卫生学校中的男护士和职业高中的女钳工，以及气象站旁的聋哑儿童，到跨江大桥上和他决斗……豆科学是个发散性思维异常活跃的家伙，此时已到单杠边，足球场前。
“就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吧。”
“我叫石号号。”
“我叫豆科学。”
“那就开始吧。”
“开始吧。”
石号号不过是人间的匆匆过客，而豆科学必须从最初忍受他到最后。
出其不意，豆科学使出浑身气力撞向石号号，把他顶到单杠上！一把扯过外套罩住他的头，用拳头一顿乱揍，“增加你的时髦值呀，你明天穿裙子试试！”
石号号反手扯住豆科学领口，要把他从肩上甩过去，豆仔的劣质汗衫一下撕开了，两人齐齐摔进草垛。足球场的草茂密得过分，劳动课大概会集体拔草吧，据说还要种萝卜，根本是快乐的农场嘛。
石号号像个柔道选手急于得分，豆科学则像烤年糕，密不可分地黏住他，两人的战局更接近“擂地十八滚”，格斗姿势一点儿也不优美。
在毫不优美的时刻，手机响了。
两人螃蟹般手脚互驳，掏出各自手机，一看：
“别再打了。”石号号收到一条短信。
“别再打了。”豆科学也收到一条短信。
女同学站在单杠下按手机，是她发的。她怎么知道号码呢？她知道的多着呢，全校男生对她却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女老师抱着小狗狂呼乱喝地奔来（她也收到短信了吗），“住手啊！”她揪住他们头发，用高跟鞋踹出一记连环腿：“开学第一天就有人打架，班主任奖金就泡汤了呀啊啊啊！”
兰老师，石号号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豆科学的数学老师，这就是他们的第一个交集。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夸张，我的生活、我的家庭，从来都充满活力，像微积分一样带着神性。”请设想采访录音笔凑到她嘴边，“如果你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应当被禁止，我无法反驳，但没有人能为无法预见的所有事负责。”她静默四秒钟，“很多人选择教师作为职业只看重它的收入稳定、假期长，又过分强调教育的服务性而彻底丧失‘师道尊严’，但我把它当做毕生事业，我喜欢当老师。他们俩……在九月一日，就像一对牛仔那么迷人，你宁愿脱下手镯给他们戴上。你不应在开学第一天就挫败一对少年，哪怕他们在学期最后一天让你伤心欲绝。”那就是兰老师抒发的感想，当时状况推测如下：石号号：不值得一段瞻前顾后交往的动物保护者。
豆科学：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不可测的野兽御姐。
兰老师：不明恶趣味的收集人与偷窥者、手机党。
女同学：非人类的、毫无意义的弱势群体挑战者。“开学第一天就打架，目无校纪！”教导主任捶得桌子梆梆响，一毛五毛硬币全从口袋里震了出来，“你把学校当作动物园，还把我训话时擤鼻涕次数也记下来了吧？”
“啊？那也不必按恐怖分子处决……”
“我们在练柔道。”石号号突然插嘴。
豆科学斜眼看他：脸蛋肿了一半，头发也乱糟糟，从他的外表猜到自己的外表。
“我在城里只找到跆拳道馆，”石号号镇定地解说，贴着拳皇招贴的跆拳道馆广告小厢车，停在超市外，你可以在周边找到火锅店、玩具模型店、女装店、鞋店、濒临倒闭的碟片店、书店、卡拉OK店、烟酒专卖店、婚纱和儿童摄影店、售楼门店、足够颁发全国家庭人均一件传家宝的玉石古玩店、花店、花圈店、彩票店、洗脚店、美容塑身店、拥有俊美的异装癖售货员的南货店、农贸市场、电影院、网吧、江滨公园、再一座府山公园、书画琴棋协会、天妃宫纪念馆、自然博物馆、日军细菌战伤亡平民纪念馆和南府孔庙，更远还有汽车修配店、4S店，但找不到柔道馆。这是一座只有消费而没有产出的小城。
好歹让两个男孩退出，走廊外的女同学也斜眼看他们，脸蛋红扑扑。
“你叫陆书理吧？”
女同学吓了一跳，是真正地跳起来，撞到墙上。
“现在我要被严重警告，你说怎么办？你要对我负责，哼。”豆科学一甩书包撞开石号号，同时从兰老师怀里抱走了小狗，他总是能同时做三件事，这是他的天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