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周府，则是十日后的周老太爷的七十大寿。
出门前，明成瑾再三叮嘱织夏要打扮得花哨一点，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明成瑾，明成瑾笑着道：“到了周府，一切见分晓。”
小尘本想跟着来，然她正生着病，明成瑾自然不会带她出门，留下顾綦照顾不安分的小尘。
周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人还未踏进周府大门，便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和嬉笑打闹声。
看来周府的气氛还是轻轻松松的，周家老爷也不是个拘束古板之人，主子随性，底下人当然也不会不苟言笑，严肃得不行。
明成瑾递了寿贴给门房，顺便打赏门房小厮一点银子，便顺顺利利地进入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周府。
庭院里张灯结彩，迎面的百年老树的树枝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丝锦，细细看去，那些丝锦上或写着或绣着一些吉祥的贺词。
明成瑾将事先准备好的锦帕系到低垂的树枝上，对织夏轻声道：“这是周府不成文的规矩，周老太爷每次大寿时，都会收集各人系在树枝上的贺词，留作纪念。”
织夏讪讪地说道：“周老太爷的怪癖还真是别出心裁。”
“周老太爷年轻时，曾恋上一位擅长苏绣的女子，两人朝夕相处，鱼水情深，好得如胶似漆。但周老太爷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而那女子只是一介贫女，家中长辈对周老太爷爱上一个小小的绣娘很不满意，遂找了理由，把周老太爷给骗了回去。周老太爷回到家时，发现自己上了当，也无可奈何，等到诸事安排妥当，想迎娶贫民女子时，佳人早已不见芳踪。这一分别，便是五十来年。你看，到现在周老太爷还一片痴心，想从绣法上找到当初的那位女子。”明成瑾娓娓道来，五十年前的一段热闹故事，在周老太爷锲而不舍的坚持下，竟多了一份别样的柔情。
织夏心生佩服，一字一顿地道：“周老太爷还是个情痴啊。”
手上一暖，明成瑾紧紧地握住织夏地说，郑重地说道：“这只是周老太爷的故事，不是所有人都像周老太爷一样，怀着遗憾和愧疚过一生。”
织夏知道明成瑾话里的意思，她放宽了心，笑道：“周老太爷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哪个人没有自己的秘密。”
织夏清楚明成瑾是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的个中高手，周老太爷若为着相处三个月的女子情痴一生，又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驳周老夫人的面子，他偏执的爱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么多年，周家的人都能忍气吞声，由着周老太爷昭告天下，他要寻一位五十多年前的清婉女子。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如何报答我？”明成瑾卖起关子，明摆着就是要占织夏的便宜。
织夏嘿嘿一笑，道：“算了，还是听小尘瞎编谎话有意思。”
“那女子后来曾出现过，义无反顾地帮助陷入困境的周家人度过难关。”明成瑾半晌方才低声道，“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我们都还未出生，周家也不如现在气派辉煌。当时的周家得罪了宰相，被贬到岭南边界看守林子。周老太爷一时不慎，未熄灭的火堆在山风的吹拂下，烧了整片林子，这一把火趁势烧死了居住在山林里的百姓。
“周老太爷见死了百来个人，心知事情闹大了。耳目遍布天下的宰相，将此事写进奏折里，向圣上弹劾周老太爷。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个被贬黜边远地区的三品官员，圣上的意思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下好了，周老太爷被定了死罪，就等着秋后处斩。周老太爷却绝处逢生，行刑那日有人顶替了他。”
“是谁顶替了他？”织夏问。
“好像是一个死刑犯，。”明成瑾道。
“帮他的人是那女子？”织夏脱口说出。
明成瑾点点头，道：“放火烧山的其实是周老夫人。”
“怪不得周老夫人能忍下这口气，原来是恩人。”织夏轻轻地道。
忽然，四周静寂了下来，周围安安静静的，片刻前的吵闹哄笑声似人的错觉。
明成瑾和织夏顿觉不妙，他们及时冲入大厅，却听见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声。
呜呜咽咽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肝肠寸断的惨叫声，弥漫在漫天漫地的红色中。
周小坏一脸悲戚的从后堂走了出来，向来祝贺的宾客宣告了周老太爷的噩耗，并泱泱地站在府门口送客。
从寿宴变成丧礼，周小坏的脸色极难看。
铺天盖地的大红色，红得似地狱之花，缓缓绽放在秋日的阳光下，曼珠沙华妖艳地开着，火红火红的色彩似要将人燃烧进去，化为灰烬。
织夏失魂落魄地走出周府，心有余悸地望着那片燃烧着的火红色，她的身子忍不住发抖，指尖冰凉冰凉的，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令人窒息。
她揪着胸口的衣衫，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浸浸的秋风迎面吹来，透骨的凉意漫上心尖，一片落叶从枝头掉落，划过织夏的眼际，打了个旋儿，转眼零落成泥。
明成瑾只安静地望着织夏，他默默地拥抱着浑身发凉的织夏，不知过了多久，他道：“我有时真希望你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噩梦。”织夏一语双关。
“既然周老太爷的事让你不快活，我们索性离了此地，告别烦事，如何？”明成瑾由衷地道。
“你想要我逃避？瑾，该来的还是要来。即使我想躲也躲不开。”织夏惨白着脸，淡淡道。
“你是说我们么？”明成瑾有意转移话题减轻织夏心中的惧怕和忧虑。
“蹬鼻子上脸。”织夏轻轻地骂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害羞。”明成瑾含着笑说了一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中，织夏轻松了不少，周老太爷的事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明大人，请留步。”
说话的正是双眼凝聚了无数血丝的周小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