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泪,重新站在碧檐朱瓦的将军府,迎接她的不是一身红袍的夫君,森森铠甲晃瞎了她的眼。
鬓发凌乱的柔幻公主震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由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她颤抖的身子。
“将军……你要出征?”柔幻公主只觉得喉头干涩,诸般杂念蜂拥而出,一时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望住近在眼前的夫君,幽幽目光穿透他的身子,似要看透他的身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公主,对不住。前线战报紧急,我得昼夜兼程地赶过去。”大将军素来爽朗的性子,在面对**时,显得有些笨拙,他显然不善于面对一个女人的质问和柔情。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今夜可是我们的……我们的好日子。”柔幻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冲到嘴边的话变得异常含蓄谨慎。
落拓豁达的大将军朗声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飞扑而下,身在庭院里的家丁仍能听到大将军无可奈何的大笑声,“公主等我回来再好好地给你赔不是。我是个粗野的武人,马革裹尸是一位将士的荣幸。即使前路艰难,刀光剑影,我也要勇往直前,直到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也要守护我的家园,捍卫我们的土地。公主,我替你拿些敌方首领的头颅,杀杀那些蛮子的威风。”
“好端端地说什么晦气话。”柔幻公主面色静了静,明知无法挽留住即将出征的大将军,但仍不愿就这么放手,她不甘心刚嫁给了他,当夜他便出征的可怜命运,“我去求父皇,他一定不会忍心让你在大婚之日出征的。”
“公主,你难道还不明白?有谁能在天朝唯一的公主和大将军成婚之日触霉头?”大将军的金石之声,铿锵有力,回荡在幽冷清寒的内苑,似一把利剑直直地插入柔幻公主的胸口。
“我去求哥哥,父皇最疼哥哥了,哥哥说的话,父皇肯定会听的。”柔幻公主似一个溺水的人,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的心意,军令既然下了,我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命令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口授的。”刚强的大将军苦涩一笑,面色因柔幻公主的劝留之意,柔和了许多。
料峭的寒夜里,柔幻公主目送远去的大将军,若有所思,直到大将军的身影在将士的簇拥下成为一个黑黑的点时,她才回转身子,走回庭院深深深深的大将军。
这一分别就是三个月,大将军一出征,柔幻公主便关了将军府的大门。
倒不是因为将军府男主人之故,只因独居的柔幻公主早已没了应付风言风语的心。
索性图个耳根子清静,大门一关,两耳不听窗外事。
闲时绣花描画打发光阴,闷了的话也不避忌污言秽语,传召伶人歌舞助兴,争一时欢快。
萧鄞偶尔前来探望幽居中的柔幻公主,都被柔幻公主面无表情下逐客令。一次,两次被拒绝,萧鄞只当她是在闹性子,由着她发火也不放在心上。
柔幻公主见萧鄞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干脆闭了嘴,装起病来。是以,萧鄞每次到将军府,柔幻公主便找各种借口搪塞他,不外乎是睡了最起作用。她总不可能拿一把扫帚将天朝堂堂的皇太子扫地出门吧,虽然她很想这么做,可是她还想多活几年。这个念头始终是个念头,她还没蠢到公然跟太子作对,连从小觊觎太子之位的萧洵,也只是隔山敲虎,隔着皮毛给萧鄞饶痒痒罢了。
武的不行,她便文雅些。次数多了,萧鄞也觉得自讨没趣,若没有万分重要的大事,他是不会在涉足将军府的。
是日,柔幻公主正在府里醉生梦死,看着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姬,翩然起舞,投之以微笑。
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坐在右侧的一名男子隔空碰杯,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这位仁兄是京中出了名的乐师,善弹琴吹箜篌,人长得很体面,即使出身不好,但他的一张脸足以令人忘记他的出身和过往。
彼时,他是柔幻公主最宠爱的乐师,公主每次召舞姬歌姬助兴时,都缺不了俊美乐师的陪伴。有时会邀请乐师同游花园,泛舟小湖上。而乐师也是知情知趣之人,不时地说些笑话引公主一笑。平平无奇的坊间流言从乐师口中吐出,似一道道清泉缓缓流淌,沁人心脾。
柔幻公主即使足不出户,经了乐师的口,她反而掌握了盛京的大小事,连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秘事,她也知晓一二。
将军府也渐渐传出公主不守妇道的谣言,甚至一度流传此人已做了公主的面首,给出征在外的大将军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替皇家染上极大的丑闻。
偏偏柔幻公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一号人物,她似乎对下人的恶言恶语习以为常,照单全收,从不反驳。
柔幻公主喝得飘飘然之际,朝底下的绿肥红瘦挥了挥手,乌拉拉的一群红粉佳人鱼贯而出,偌大的花厅只剩下乐师和柔幻公主四目相对。
“玉卿,你今日弹错了两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柔幻公主一改方才的醉态可鞠,明亮清澈的黑眸灿然生辉,璀璨光芒一时迷了年轻乐师的双眸,逼得他避过脸,不敢直视这双幽深而不见底的眸子。
“小人区区一介贫民,能有什么事让公主记挂。”玉卿淡笑道。
“哥哥派你来监视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敷衍本公主的。”柔幻公主收起微笑,直面面色如常的乐师。
玉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翻江倒海,吃惊不小,难怪太子再三嘱咐他,要谨慎小心,柔幻公主是个敏感多疑之人。
两个多月的**声乐,他差点将柔幻公主当成失意的少妇,幽居寂寞,想找个人寄托情怀。不料,自己终究疏忽大意了,竟让温柔大方的柔幻公主识破了身份。
玉卿也是个反应极快之人,当机立断,他缓缓的一字一顿,道:“公主请节哀,大将军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