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客厅的全身镜前面,上下打量着自己。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着红白格子的针织背心,下面穿着一条卡其色的长裤,脚上是一双到脚踝的皮靴。头发略长,已经来不及修剪了,本想在脑后扎个短发辫,但是早田说那样走在街上会被频繁出没在酒吧的男人搭讪。想了一下,我便放弃了,如果那些来搭讪的男人或女人接触下来,发现光生原来是这样一个沉默无趣的人,挨一顿揍也说不一定。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干净清爽,看上去跟我自己在校大学生的身份百分之百相符。全身从头到尾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吵嚷着一个词——“涉世未深”。我砸了一下嘴巴,有些懊恼,为什么一个人的外表能透露出这么多信息,却又是着装所无法遮蔽的?相比建吾来说,他面目同样的清秀,头发同样的干净整齐,衣着同样的简单朴素,但是身上却透露着强烈的自己所没有的“社会”气息,不是那种经商场的油滑、不是那种安于压迫的丧頽、更不是那种表面努力上进,内心却自卑脆弱到把外界的一点点异变都当成是对自己敏感的刺激,从而不断的抱怨世界。建吾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他沉稳、上进、不浮躁。这样的气场从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不多不少,让人特别舒服。
真是个优秀的人。我内心暗自佩服道。
“光生,最近有个古语老是弄错,能不能教教我啊。”早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镜子里面,她从卧室里走出来,睡衣没被换下来,也还未来得及洗漱,头发乱七八糟的散在肩膀上,未经妆容修饰的脸显得有些疲倦。
“什么古语?”我转过身问她。
“士为知己者死,下半句是什么?”
“恩,大概是女为悦己者容。”
“是这样吗……”早田思忖着,“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女为己悦者容’呢?”
我盯着她看了两眼,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便绕过她坐到了沙发上。
早田追着我跑了过来,把被褥枕头往里推了推便挨着我坐下了。被褥是我起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因为出租屋是一居室,作为男性睡沙发简直是天经地义,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可是针对这个问题,早田却表现得很别扭,不知道这样猜测算不算的上是对她名誉的侮辱,但是总觉得她希望我和她在卧室里同床共枕。这种时候我又会把问题绕道最原始的话题上来:我和早田到底是不是恋人呢?如果是,那我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呢?是不是真的可以对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毫不避讳,甚至是理所应当?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身体总归还是会有些记忆的吧。就像对秦的感觉,对小时候落水事件的感觉一样。
想到这里,我看着早田的脸干笑了两声。
“笑什么?”她装作在生气,“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哪一个呢!”
“没有啊,你觉得是哪一个呢?”为了不把脑子里流动的想法引入尴尬的微妙境地里去,我赶快启动了玩笑的思维,“悦己和己悦都没有意义啊,你这样灰头土脸的出来,房东都要被你吓跑了!”
“讨厌!你的玩笑是最无聊的这种事有人告诉过你吗?”早田瞪了我一眼,“我是说正经的啊,我觉得己悦更贴切一点儿。”
我坐正了面对着她道:“你今天怎么了,大早上就这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吗?我只是想和你探讨一下啊,我觉得人对已悦者都是一个态度,男女差异虽大,但在这一点却是意外的相似,是不是啊光生?”
我好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主动透露,接着怯生生的问:“你什么意思?”
早田又瞪了我一眼,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面说道:“光生也不是自恋的人,不就是见彩绪吗?有必要那么在意外貌吗?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跟女生似的……”
我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在意,我只是有点儿紧张而已,你不会还认为我喜欢彩绪吧?”
“喜不喜欢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你对她的事比谁都要上心。”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答到,其实,面对女生的无理取闹,虽然理解,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解释太多会被抓住更多的话柄,此时我能想到的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了。
广泛的说了“女生”无理取闹,不是我的恶意,并不是全部的女孩子都会对敏感的小事无理取闹,很多时候,我见过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是理性且睿智的,但是,她们却很容易在某个时段变得焦躁不安、患得患失、从而小题大做。之前我并不理解这种变化的原因,直到后来,我从妈妈那里学到了“安全感”这个词语后,才渐渐明白了她们的心里。缺乏安全感让她们变得敏感,让她们在看到很细节的东西时都会肾上腺素飙升,从而多疑、暴躁、易怒。
我的母亲就是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普通的公司职员,生活水平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去。但是,不幸的是,父亲却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那天开始,母亲仿佛老了十岁,虽然她什么都不抱怨,甚至在家里还总是努力的活跃气氛,为了不给我的成长造成阴影,她一直尽着她最大的努力。我能体会到她很努力的在生活,但是,也同时能体会到她丝毫没有安全感的心。
上中学时,有时候放学后会临时被老师留下来,帮班级里干些杂活。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急的找到学校里来。“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被母亲找到学校”这种事情很快被无聊的同学们传的人尽皆知,对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我来说,甚至有些屈辱。几次过后,我终于对妈妈告白了心声。
“我不喜欢你去我的学校!”我大声的对妈妈说。
结果妈妈狠狠的抽了我一个耳光,质问我是不是在嫌弃年迈的母亲。但是她马上就转变了态度,抱着我哭了起来。那个时候,我仿佛忽然长大了,我理解母亲的处境与行为,更理解了母亲的不安。
“妈妈已经失去了你的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
“如果你不能顺利长大,妈妈还不如去死。”
妈妈这样说着。这也是小时候我最常听妈妈说起的两句话。
想到了母亲,我有些理解早田,也许,她是喜欢我过头了吧。
“放心啦,我不喜欢彩绪的。”我摸了摸早田的头道,“你不会紧张吗?”
较为亲密的动作让早田的醋意消失了一半,她抬头看了看我,问道:“紧张什么?”
“如果日记的记录没错的话,我们要去见的就是一个杀人犯啊。”
根据日记的记录,彩绪很有可能穿越到了平行世界,而且最后一页清楚地写着“我要杀了彩绪”。另一方面,木楼里無并不知道彩绪的存在,说明我们和彩绪,起码不是同样的物质。退一步讲,如果木楼里的身影真是彩绪的灵体,那杀了彩绪的人,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世界的彩绪了!
“可是……”早田问道,“这个彩绪,是平时世界里穿越过来的,还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呢?”
我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去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