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绪!我大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声音。我捏着脖子使劲儿的咳,可无论多大的气流划过喉管,都带动不了着喉咙的震动,不管我怎么用力,发出的声音都是小到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而且沙哑至极。我狼狈的弓着腰,想要站起身,那一刻,我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身体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一样,虽然察觉不了受力点,却还是被死死地定在了座位上,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地面上,还是那双脏兮兮的白球鞋。彩绪慢慢的蹲下身子,抱起了地上的黄毛小狗,放在膝盖上,然后交叉着双脚静静的坐着。我小心的抬头,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和她面对面了。
彩绪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白净素雅。她浑身都脏透了,污秽不堪。墨绿色的外套上挂着很多污泥,里衬的裙子也变得极其破旧,颜色褪掉了大半,有些地方已经划出了长长的口子。皮肤虽然很白,但是表面却已经褶皱丛生,尤其是双手,就像童话故事里反派的老女巫一样。脸部表皮轻微耷拉着,表面还有一条条的纹路。她一直呆呆的看着我,丹凤眼下面是浓重的黑圆圈和大大的眼袋,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色彩,皱皱巴巴的不像样子。
“彩绪……”我憋了一大口气,使劲儿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声音细如蚊音。
看见我在叫喊,她也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的坐着,偶尔会婆摸一下膝盖上的小黄狗,小狗的毛也一块一块的粘起来了,垂在地面上的部分都变成了黑色。这只狗应该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那只金毛犬吧。我忽然想起上次在榎的房间听到的动物毛发摩擦的声音,应该就是这只金毛犬走路时蹭到了楼道的墙壁,那折叠雨衣的声音呢?看着彩绪的样子,我恍然大悟:只有浸泡在水里,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啊!不管是淋了雨,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彩绪一定是和水有过亲密接触!
眼前的彩绪忽然皱起了眉头,一直盯着我看的双眼往下游走,最后,目光停在了那本日记本上。我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忐忑不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家偷看了爸爸的色青杂志,结果却被抓了个现行。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的时候,彩绪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把脸凑了过来。条件反射的,我赶紧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深切的体会到了心脏骤停的感觉,下一秒,血液倒回我的脑袋,我脸部发烫,头皮发麻,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快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了。我一边大喘着气,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了一会儿,彩绪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我竖起耳朵专心的听着,也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响,只能听见窗外传来的呼呼嘘嘘的风声。一切气息都消失殆尽了。
我慢慢的撩起眼皮的一角,是木头的会议桌,再往上,是空荡荡的房间,我咽了下口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结果正好对上了彩绪那双憔悴无神的双眼。我倒吸了一大口凉气,然后吞了回去——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如果可以,此时的我一定会爆发出连自己都被震慑住叫喊。人在害怕时,做的最快的事情就是防御,正当头脑一片空白,我的眼睛已经命令我不要再去看了。可是,闭回眼睛躲避的瞬间,我却捕捉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她眼睛轻轻眨动着,由于皱眉,眼袋微微有些颤抖,黢黑的瞳孔没有一丝丝的小动作,只是定定的盯着我,却不同于刚才的呆滞。里面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急切、悲伤、希望、恐惧、祈求……通通从那双瞳目中释放出来,带着渴望被传达到的心情融汇到我的眼睛里。一切都是在那一瞬间,幸运的是,我接收到了这些信号。
然后,彩绪张了张嘴,一字一句的说着什么,接着她退回了身子,勾了勾嘴角,抱起放在桌上的小狗,慢慢走出了厅堂。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法动弹,但脑子高速的旋转着,唇形的变动一遍一遍的回放,最后拼接成一句完整的话——救救我。
彩绪说:“救救我。”
“别走!”我几乎是拼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强大的爆发力让声音沙哑粗狂到自己都难以辨认。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全都消失不见了,熟悉的画面透过一片模糊,渐渐的变清晰: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墙壁还有窗外蓝蓝的天。我扭过头看了看,仍然是那间胶囊式的房子,我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定了定神,艰难的抬了抬已经麻痹了的手臂,才发现胳膊是压在胸口上的,同压在胸口处的还有那本日记,原来刚刚那段经历是鬼压床啊,难怪面对彩绪的时候不能动也不能发声呢。
我从床上坐起来,抽了张面巾纸,擦了擦额头的汗。应该是我在读日记的时候睡着了吧,没想到竟然梦到了彩绪。虽然梦境里的一切元素都融入了我已经掌握的信息,但是其真切还是让我心有余悸。彩绪的神色、动作还有吐息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在我脑子里疯狂生长,剪辑电影般的,画面一帧接着一帧的往出跑,越来越频繁。毛糙的头发、干枯的脖颈、沧桑的双目、败裂的嘴唇,上下张动着……
“救救我。”一个声音刺入了脑袋,已然分不清是我自己的,还是彩绪的了。
我支着膝盖抱着头,汗水一滴滴的滴在地面上,小圆圈一个砸着一个,最后融成了一个大圆圈。我看着地面愣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拿过衣柜里的衣服,三两下穿好,走出了房门。
楼道很黑,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嗒嗒”的回响着,我转身下了楼梯,走到204门前。我觉得自己着了魔了,对梦境的东西如此执着。小时候妈妈就总说我容易陷入妄想,妄想后还总是固执己见,总要自己去实践才肯接受,就像我惧怕水这件事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解释,我还是觉得水会夺走我的身体和灵魂,每次和水接触都会胆战心惊。这次还是一样,不管梦里看到的代表着什么意思,我都不能不去在意那句“救救我”,即使那只是一场梦,我也不能不顾及一个女人的求救。
我伸手推开了204的门,上一次跟着彩绪的影子跑到二楼时,她正是消失在这扇门前的。走进204,房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房间没有窗帘,薄薄的月光照的房间一片浅银色。我走到那个标有我们房间号码的大柜子前,其他抽屉都是紧锁着的,只有203号没有完全被关上,露着一条细细的缝隙。那是标有夏川房间号的抽屉,上一次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彩绪的日记的。我随手拉开了抽屉,里面空空如也,我轻叹了口气,虽然和预想的一样,但还是有些失落。我摇了摇头,顺手把抽屉推了回去。
随着“咔”的一声响,抽屉被卡住了。我拉着抽屉把手上下晃了晃,还是没办法推进去。意识到是有东西卡住了底部,我赶快把抽屉整条都扯出来,忽然,一串清脆的响声一路碰撞,掉落到了柜子下面。我赶忙蹲下身,伸着手在柜子后面使劲儿摸索,手指碰到冰冰凉凉的东西,我抽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