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已经被我们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了,本子中间除了夹着掉了的纸页以外,没有夹藏任何东西。可是,一张照片却从本子里掉了出来,像枫叶一样在空气中打着旋,晃晃悠悠的往下飘,逃出夏川、越过真夜,撩过榎,最后掉落到桌子下面,卡进了椅子腿和地面的夹缝里。
“那是什么?”早田眼疾手快,弯下腰,去捡照片。
我提防的看着夏川,她正拿着日记本一脸好奇的盯着早田,看上去暂时没有因为照片跑到了别人手里而发疯的迹象,相对还算安全。我松了口气,便把头歪向秦,小声说道:“那张照片怎么掉出来的,这本日记少说我也看了三遍,绝对没有东西夹在里面。”
秦也把身体凑向我,头朝着夏川扬了扬:“你没看到她刚才的动作吗?甩来甩去,把本子的夹层给弄开了。”
“有夹层?”我惊讶到。确实,刚才只顾着看内容了,没仔细观察本子的构造。
“嗯,最后两页是粘在一起的,照片应该就夹在那里。”
“嗯?你怎么知道的?”我转过头看着秦的脸。
秦也转过来,砸了一下嘴巴,不耐烦的瞪了我一眼:“刚才看日记本的时候就发现了。”
我被瞪的有点儿不高兴了:“就你发现了,就你聪明……”我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坐正了身子。
“是你笨!”
也是小声的一句。
我满脸惊愕的转过头看着秦,他竟然听见了?他竟然还会接我的话?结果看见秦正懒洋洋的躺靠在椅子上,双臂抱着头,把下巴埋在衣服前襟里,两条腿直直的伸到前面,脚后跟撑着地,两只脚左右摇晃,相互碰撞。不得不承认,他的腿可真长,穿着牛仔裤可真好看,只可惜这个动作太幼稚,我小学的时候就不这么玩儿了。
看见我在看他,秦又慢悠悠的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要么?”
我摆摆手,再次正回了身子,刚才,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光,光生……”突然,早田叫了我一声。不像平时那么欢喜快乐,有点儿带着因为音调过高和气息不顺引起的破音,好像还有淡淡的吞咽口水的声音。这是,恐惧?
我抬头看着早田,只见她两只手拿着照片垂在桌子上,嘴唇轻轻启着,不住的颤抖,双眼大睁着,失焦的看着我,感觉下一秒就能流出眼泪。
“怎么了?”感觉不妙,我马上紧张起来。
早田也不答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她手微微抬起来,像是在示意我拿照片。
我赶快接过照片,大家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照片是一个女人的全身像。眉清目秀,披肩长发,站在一棵大枫树下面。季节应该是秋天,满地都是黄灿灿的枫叶,还有几片叶子正在下落,正好被定格在照片里,非常美好。如果这是一张要去参加影展的作品,或者是杂志为了介绍秋装搭配特意做的街拍,那我们一定会一致予以好评。只可惜,这张照片是夹在彩绪的日记本里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穿着——一条浅灰色的长裙,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的针织衫,脚上穿着一双白球鞋。
墨绿色!白球鞋!
难道,我刚刚看见的影子,就是照片里这个女人?
我惊恐的看着早田:“喂……开玩笑的吧,这个女人就是我刚才看见的东西?”
早田咬着嘴唇,不可思议的点了点头。
秦警惕的看了我一眼,道:“你确定吗?”
“不会错的,那双白球鞋,我在门口看了很久,绿色的影子也是,这所房子清一色全是木制的,颜色很好辨认。”
“嗯,我也看到了。”榎也点了点头。
在一旁的真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拿过日记本翻动起来,她翻到日记很前面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用手指了指日期,我一看,是10月26日。才恍然大悟——10月26日,彩绪被摄影师搭讪,当了模特,在黄叶下面拍了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就是彩绪本人。
“彩绪,也在这所木楼里?”重新回顾了10月26日的日记,柳问道。
“应该没错的。”我点点头。
应该没错的,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着,彩绪确实在这所木楼里。我想起刚拿到日记本时,身体突然感受到的凉意,和绿色的影子如出一辙的恐惧感,或许这就是彩绪传达给我的心绪。是私人日记不想被外人阅读,还是唏嘘感叹自己的遭遇?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肯定,彩绪一定在这所木楼里,观察着我们的动向。
“彩绪也在这里?”夏川笑了笑,“那应该要见见面了,两个杀人犯在一起一定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哈哈哈。”
“夏川你是不是心理变tai啊!”柳瞪着夏川,一脸气愤,“亲弟弟死了,你就是这种态度?”
夏川冷笑着回瞪了柳一眼:“人都死了,我难道还得每天哭天抢地折磨自己,把自己也整死吗?”
“可是,夏川,也许,你的反应冷淡了那么一点点吧,毕竟,这件事……”早田吞吞吐吐,似乎要提到这件事情的敏感点。
——毕竟这件事跟你有莫大的关系。
“毕竟,这件事跟我有很大关系是吧?”几乎同时,夏川说出了我心里想的话。
“可我并不是真正的杀人犯啊,”夏川伸开双手做了一个无辜的姿势,接着说道,“你们说我冷血、变tai,我要是真的冷血变tai,夏北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折磨自己了,你们刚刚都听见了吧,我当时就和彩绪一样,做着疯子才会做的事情,你们知道一个正常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压力,才会有那种行为吗?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和自责,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让夏北活过来的感受,那种毫无能力的不知所措你们体会过吗?我被这种痛苦折磨了多久,你们知道吗?你们只是看现在的我,觉得我毫不在意,毫不难过,那只是我熬过来了而已……”
说到这里夏川停了一下,然后她又弯起嘴笑了:“现在好轻松,终于熬过来了,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痛苦了。”
“不,不是。”我忽然打断她,大家都纷纷回头看着我。
“不是这样的,人们总说时间残酷,能带走一切东西,包括感情,可带走不是抹杀,不是让那些东西消失殆尽,因为总会有一些东西不小心被留在记忆的间隙里。就像不经意间听到一首很久以前听过的老歌,也许你已经不记得那段单曲循环的日子,但听到歌手声音的瞬间,当时的画面就会像老虎机一样刷拉拉的转出来,比照片都清晰,那时的情绪也不得不跟着跑出来,什么悲伤啊、愤怒啊、快乐啊、期待啊也全都会跟着跑出来,即使现在的你已经离那些日子很远了,可情感的涌动还是会无法阻止。让你变得,很寂寞。”
我一下子说了一大段,用的词语书面化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回顾了一下刚刚说的内容,有点儿像小学语文课本里写的东西,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果不其然,说完后大家都用惊愕、崇拜的眼光看着我,尤其是秦,嘴巴都快忘了关起来。
可是最关键的夏川丝毫没有被我打动,她张开嘴哈哈的笑着:“光生,真看不出来,你还能说这么多话啊,还真不适合你,不过抱歉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寂寞。”
我刚要开口反驳他,秦伸出手挡在我面前,让我停下。然后他转过身对夏川道:“夏川,你还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消失游戏,你身上失去的东西,”秦慢悠悠的说,“就是你的恐惧、悲伤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