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厅,乱暴的笑声回荡着,头顶上方的大钟也不合时宜的“铛铛”敲打起来,令人庆幸的是,这次没变成火警笛一样刺耳的召集令。充满节奏感的钟声和笑声相互交织,在整个空间里来回震荡。大大的窗户外面,还是碧蓝碧蓝的天空,一大群麻鸟相互追赶着划过天际,显得那么自由、那么美好、那么有生机。
我坐在会议桌前,听着房间里哥特式交响乐般的声音,抬头看着窗外,有种时空交叠的错乱感。
没有人拦住夏川,也可能是没有人在这一刻反应过来应该要去做什么,我们就这样坐着,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狂笑,半晌,她停了下来。
“我知道了,发生在彩绪身上的事。还真是和我一样呢。”夏川这样说道。
“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不会客气的。”秦低沉着声音警告道,他手指快速扣动着那个蓝底金字的烟盒,让它对角立在手指和桌子之间迅速旋转。我看着他的眼睛,像豹子盯着猎物一样锐利,好像下一秒就能秒杀猎物。
“乱来?我为什么要乱来?”夏川盯着秦说,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我只是高兴而已,有人跟我有一样的遭遇,我只是太高兴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吓到大家了。”
夏川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围着会议桌来回走动,最后停到了我身边。我感觉到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细细长长的手指捏着我的骨头,我被吓的一个激灵。我也不敢回头看她,只是低头静静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结果她只是按着我的肩膀,借力顺势伸手拿走了桌上的日记本。
“真夜想的没错哦,建吾是被彩绪害死的。”夏川来回翻着日记本说道,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
“别疯疯癫癫的了,你怎么知道的?”柳生气道。
“哼!”夏川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害死过人,我也做过跟她一样的事。”
“什么……”
“你们别那么惊讶好不好,死一两个人是很奇怪的事吗?”夏川不以为然。
“你害死的人,是谁?”一直未说过话的榎突然开口了,他也显得很淡定。估计这里的人也只有他俩能在同一个频率上聊天,别人都出于心惊肉跳的境况。
“夏北,我弟弟。”夏川说。
接下来,我们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夏川讲述。她叙说的很精简、很有条理,就像报纸中间夹缝处不辨真伪的报道一样。声音平平静静,毫无起伏,不带一丝感情,只有偶尔提道彩绪的时候,会轻轻哼笑两下。
夏北是夏川的弟弟,两人年龄相差11岁,去世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
事情发生在一年暑假里。那天正好是夏北九岁的生日,天气很热,烈日高照。吃过午饭后,夏北和平时一样,去补习班里上数学课,因为是生日,而父母却要忙着上班,夏川便答应他下课后带他去吃牛肉火锅,虽然是大热天,但这是夏北最喜欢的食物。因为那天天气太热的缘故,补习班提早结束了,早早下课的夏北独自一个人在街上闲晃,好不容易等到生日,他并不想回家。夏北一直都很喜欢夏川,过生日自然希望能跟姐姐多呆些时间,于是夏北便给夏川打了电话,让她接自己去冷饮店里喝冷饮。接到电话的时候,夏川正在睡午觉,原本就因为要帮弟弟过生日而推掉了跟男朋友的约会在生气,被打扰了午觉后,夏川更加恼火了,于是她就随便敷衍了几句,让夏北在地铁站等,便倒头接着睡了。等夏川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她突然才想起来夏北还在地铁站,便赶快起身收拾出门了,为了弥补等了很久的弟弟,她还特意去蛋糕店买了一个小蛋糕,虽然不是定制的,但看着也算可口。可是,当她赶到地铁站的时候,却发现出了事,来回行走的路人都在议论,说着“太惨了”,“好可怜”之类的话,当时夏川并没有多想,只是想尽快找到弟弟,带他离开是非之地。当她乘着的扶梯慢慢上移到最高一层的时候,正巧警察驱赶着所有人群散开,眼前的场景就像故意展示给她看一样,跃然出现在她面前——晃眼的警戒线内,夏北趴在地上,白色的T恤衫被血浸成了红色,鼓囊囊的大书包压着他的一条腿,课本散了一地,卡通封皮被血液弄花了,动漫人物的脸上都是血。夏川死也没想到人们议论着的人就是她的弟弟夏北。警察告诉夏川,罪犯已经锁定了,就是在地铁站里专门抢劫小孩子的liu氓,正在追捕中。也许是夏北为了保护自己小小的自尊拼命抵抗,也许是小liu氓厌世为了寻求刺激故意找茬伤人,总之,因为夏川的失误,夏北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自然万物的第九个轮回里。
之后的日子里,夏川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恐惧、自责、悲伤、愤怒交织形成的情感给夏川带来了无尽的黑暗。父母为了保护仅剩的一个孩子,极力掩盖悲伤,不去责备夏川的错误,但这让她更加难过,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开始反复的设想夏北还在时的样子,每天买冰淇淋、买玩具手枪,想象着夏北看到这些小玩意儿时满意的样子,以此方式减轻她的罪恶感,后来,夏川对这种方式渐渐上瘾了,她开始做越来越多的事情,做饭时做着夏北爱吃的菜、每天抽出来一个小时看小学课本当做在帮夏北辅导功课,学着夏北的语气跟自己对话,总之,把一切都假装成夏北还活着的样子。这令她的父母非常担心,最后不得不送她去医院。经医生检查,夏川精神并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意识里借用这种举动减压了而已。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悲伤痛苦全都被习惯了,成了血液循环的一部分,经过新陈代谢排进了生命的长河里,大家都接受了夏北不在的现实,夏川也顺利继续着大学生活。
夏川讲完了故事,就一直看着彩绪的日记发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里的夏川真的是那个看到弟弟意外死亡后承受着莫大痛苦的夏川吗?
她着了迷一样不停翻看着日记本,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像在欣赏一幅美丽绝伦的画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失忆前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虽然不知道以前我是怎么评价她的,但是,起码,眼前的这个夏川,不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这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儿就让我觉得别扭,好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
等一下,丢失?消失游戏!
难道夏川丢失的是……
“咦?这是什么?”
一张照片从夏川手里不断翻动的日记本里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