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徐夫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娇声使出了一招拖延之计,说丈夫刚死,不便即刻相从,让妫览不要心急,待到月底祭奠亡夫之后,再共度欢娱。
妫览见好事将成,欣喜若狂,应声允诺。
其实,徐夫人的回答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得知丈夫死因之后,她内心便开始了复仇的计划。后面的情节便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虽然是戏中多次出现的老桥段,却依然让她演绎得风生水起。
徐夫人暗中派心腹将孙翊原来的亲近部将孙高、傅婴等人叫来内室。
面对丈夫的亲随,她哀泣告求,先将二人摆上了忠义的高位,再控诉妫、戴二贼的卑劣行径,最后说出了自己诈许拖延的计策,请求二人差人星夜报知吴侯,并助她共诛二贼。
一口允诺的孙高、傅婴二人随即秘密找来孙翊原先的侍卫武士二十余人,共同盟誓,作好安排,又密遣心腹使者往报孙权。
到了月底,徐氏先召孙、傅二人,伏于密室帷幕之中,然后摆设香案,祭奠亡夫,尽情痛哭。祭奠完毕后,就脱下丧服,熏香沐浴,浓妆艳裹,言笑欢悦。郡府上下不知内情之人,见孙翊尸骨未寒,妻子便水性杨花,皆深为痛惜。殊不知,这美人计便是为仇家设下的万丈深渊。
万事皆备,徐夫人便派婢妾去请妫览入府,妫览派人秘密观察后,不再怀疑,欣然前来。美色盈动,醇酒当前,妫览不多时便醉眼朦胧。徐夫人烟视媚行,诱妫览入内室,色心已久的妫览早将所有戒心抛诸脑后。
内室中,徐夫人一声高喊,惊跑了妫览的醉意,孙高、傅婴二人即从帷幕中持刀跃出,一人一刀,将妫览砍死在刀下。之后,同样的戏码如法炮制,再度上演了一遍,只不过男主角换成了戴员。
大仇得报后,徐夫人含泪脱下艳服,重着丧衣,将妫览、戴员的人头砍下,祭奠亡夫,那白衣飘飘的女子镇定自若,冷静自持,全军无不震骇。
爱有让人柔弱的魅力,恨则有让人刚强的魔力,原本温柔若丝,也可顿变利刃。
孙权闻乱后,从椒丘还至丹阳,见弟妹已将妫、戴二贼杀死,内心着实钦佩,随后他下令诛尽览、员余党,封报仇有功的孙高、傅婴为牙门将,令守丹阳。徐夫人则跟随孙权回到了江东,这段手刃奸贼的故事也一度被东吴人争相传颂。
心若发间簪,如同她鬓发上插着的吴钩。
吴钩,那原本是春秋时吴地男儿的兵器,曾几何时,吴地还被称之为蛮夷,那时没有日出江花春来江水的风情,有的是赵客胡缨吴钩霜雪的气魄。
败楚灭越是春秋,千年后,吴钩依然如雪,却已化作女子鬓发上的银钩,风情婉转,掩住了旧日豪情与霸气,但仇恨袭来时,一转身依然得见那隐藏的锋芒。
春华落秋实
春华,是她的闺名,春日之花,明媚鲜妍。
只可惜,女人总抵不住岁月的风刀霜剑,当红颜褪色,花落凋零,此后的日子便不复春光了。所幸,她是春华落成了秋实,即便花落成泥,也由不得那负心人肆意践踏。
张春华,是三国的女子,虽然三国志中并没有出现她的身影,但她却是《晋书》不得不写的一笔,因为她的丈夫便是曹魏重臣、大名鼎鼎的司马懿,她的儿子则是西晋的奠基人司马师与司马昭。
春华祖籍河内平皋,父亲张汪曾做过曹魏的粟邑令,母亲山氏为河内人,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山涛的祖姑。春华年轻时,便智识过人,颇有胆气决断,不像一般女儿家那样唯唯诺诺,在嫁与司马懿后,她更是充当了一个介于妻子与谋士之间的角色。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郡中推举司马懿为上计椽,当时曹操正任司空,听闻司马懿的声名后便派人召其到曹府任职。是时,司马懿见大汉国运衰微,曹操野心勃勃,便不想在其手下任职,以免累及名声。于是,他借口自己身患风痹之症,起居不利,拒绝入仕。
当时司马懿不过二十二岁,风痹之症多见于老年,曹操对司马懿的借口深感怀疑,还曾派人夜间前去刺探消息。卧床装病的司马懿拿出了专业演员的精神,面对不明刺客的挥刀相向,他始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果真如同一个风痹患者。
不过,虽然于刀剑前周全掩饰,但在此装病期间,司马懿却曾犯过一个微小而又致命的错误,也正是由这个错误,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夫人非同一般。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司马懿依旧倾力表演着“卧病”的戏码,窗外浓云密布,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勾勒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致。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却未入心,因为病榻上的司马懿正殚精竭虑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全然不知雨打蕉窗。
当惊雷一声回响在庭院,才猛然让他有所察觉,望着窗外暴雨倾盆,首先冲入脑海的便是院落里他晾晒的书籍,未加思索的他即刻冲入院中,将淋湿的书本一一收起。
就在司马懿衣衫尽湿忙个不停的时候,夫人身边的侍婢恰巧走过,她一面劝说主人回屋更衣以免着凉,一面忙不迭地收起被雨打湿的书本。当张夫人撑伞走入院中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一直以来,这个女孩侍奉在自己身边,乖巧伶俐,张春华静静地望着她四处忙碌的身影,内心平生一丝酸楚。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张夫人亲手埋葬了一个鲜活的青春,那如春花般明媚的生命如同雨后之雯,幻化出一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风景,随即消失无踪。原是身畔亲昵之人,她却狠心下了杀手,一切只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节外生枝。
从某种程度来说,张春华颇有吕雉当年凶狠的风范,男人有时迫于声名、碍于情面,未必能狠得下心、拉得下脸,而女人一旦铁定心肠,便如同鸩羽,无声色中便杀伐决断。事后颇为后怕的司马懿十分感激妻子的周全照应,也对妻子多了几分敬重。当然,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也有了些许战栗,枕边人的心狠手辣有时比敌人更让人胆战心惊。
此后,“风痹”期间司马懿的饮食起居都由张夫人一手料理,司马懿自己也更加谨慎地演着这出戏,演得久了,连自己有时都有些恍惚了。在夫妻俩的联袂表演中,曹操心中虽有疑,但并没有抓到证据,考虑到种种因素,他便没有再勉强司马懿,而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一直缠绵病榻。
若干年后,雨后的血色场景时常浮现在张夫人脑海中,那插入心脏的利刃,那茫然不知的眼神,那淋漓滴落的鲜血,那执爨燃腾的浓烟,亏心一刻,则心愧一生。直到生命走到终点的那一刻,张春华都忘不掉那个可怜无辜的女孩子。为了那个薄幸之人,让自己双手徒染鲜血,让美丽的生命为权位陪葬,是如此的不值!
不过,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只怕张春华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或者她也会维护那个爱得深亦恨得深的人。
司马懿这一“病”便“病”了七年,一直病到曹操身居相位,一直病到曹操耐心耗尽。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懒得等了,他以强制手段辟司马懿为文学掾。使者临行前,曹操暗自下了最后通牒:“若复盘桓,便收之。”识时务者为俊杰,司马懿虽然没有顺风耳听到曹操的撂下的这句狠话,但衡量局势后,他不敢再次推脱,而是乖乖前去就职。
供职于曹操麾下时,司马懿在立嗣问题上虽然站在曹丕的阵营之中,却依旧在曹操面前发挥着出色的演技,作出善处曹丕、曹植兄弟之间的姿态。当曹丕成功被立为太子,并承袭了王位,司马懿的投资便显示出了即时的收益。
与夫人一样,司马懿心思也颇为精虑,所以能洞悉曹操的想法,而他对于生活起居中透露的信息也一向善于把握。
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二月,诸葛亮率大军出斜谷道,屯田于渭滨,司马懿据守不出。
诸葛亮遣使求战,司马懿不谈军事,只问使者日常小事:“诸葛公起居何如,食可几米?”
使者回答:“三四升。”
而后,又询问其处理政事的情况,使者说:“凡二十罚已上皆自省览。”
魔鬼藏于细节中,一番不经意的询问之后,司马懿放心了,他对属下断言:“诸葛孔明其能久乎?”
果然,诸葛亮于当月病故于五丈原军中。
虽然司马懿于政事上颇有远见卓识,但在感情上却不能算个正人君子,他对于结发妻子的态度与其重权高位之尊毫不相称。
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是个颠扑不灭的情爱真理,司马懿也是如此。姬妾柏夫人在他眼中如同心口的朱砂痣、窗外的明月光,而春容不再的妻子张夫人则就是墙上的蚊子血、衣上的饭黏子。
当柏夫人夺走丈夫所有的宠爱与关注时,张夫人便陷入了失宠正室的尴尬境地,一年半载也见不得司马懿一面。
某次,张春华得知丈夫卧病在床,对于惯于装病的司马懿来说,也说不准这究竟是又一次的演戏,还是上天着实要让他惯常的谎言成真。不管怎样,张夫人前往探病了,不过没想到换来司马懿的恶言相向:“老物可憎,何烦出也!”
这句话与之前颇为流行的一句话类似: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只不过,司马懿将“恐龙”替换成了“老物”。在他眼中,既然妻子已经年老色衰,那么索性闭门不出,他也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司马懿的话恁是伤人,他全然不顾结发之情,也忘记了这么多年来妻子为他付出的心血。此言一出,张春华愤懑不已,她开始不进饮食,以自绝来向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抗议。让她最感欣慰的是,当母亲最需要的时候,两个儿子坚定地站在她的阵营,司马师与司马昭也一起绝食,誓与母亲共进退。
对于那个年代的女人来说,与丈夫针锋相对,几近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但如果有了儿子作为筹码或臂膀,或许便可以转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