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寂寂,碳笼里散发出熏熏的暖意,蜡烛偶尔爆出了一点烛花,在夜色里分外清晰。
忽然一阵大风呼啸,吹得糊在门上的粗纸哗啦啦的响起——大约是被吹破了吧。
似是映衬着我的想法,一股冷风钻了进来,烛光也跟着摇晃,在墙壁上投射出鬼魅的影子。
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动作。
我是没有力气,至于紫鸢,大约是懒得动吧。
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脑袋一阵冷一阵热的,狠狠哆嗦了一下,使劲往被子里钻了钻。
“喜鹊大约活不成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的缘故,紫鸢的声音竟然没有了那股子刻薄劲儿,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愁绪。
晃了晃脑子,我努力保持清醒,应道:
“就算发落了冷宫,可毕竟修仪的位分在那里,总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
我说的是沈修仪,喜鹊跟了她,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只要沈修仪好好的,喜鹊总能活着。
虽然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紫鸢的帐子动了动,半晌,幽幽叹道:
“只怕想死也死不了……”
我想听清紫鸢的话,可惜脑子终于陷入了昏睡中,临睡前,脑子里的疑问一直盘旋不去:
赵掌事,为何要把我调到紫鸢的房间?
半梦半醒间,偶尔伴着紫鸢熟悉的刻薄调子被迫咽下苦涩的药汁,偶尔鼻子能闻到属于凝月宫里的熟悉气息,偶尔会梦到父亲温暖的手掌,弟弟雀跃的笑声,偶尔的偶尔,会看到彩衣一身粉嫩的桃色新衣,站在村口,撇着嘴看着我和纯儿笑闹成一团,梦里的彩衣,没有那本属于她的骄傲,却带着掩不住的羡慕。
只一瞬,又抬高了下巴,冷哼一声,不屑的走了。
最后的最后,彩衣鲜血淋漓的被裹在破席子里,眼睛睁的大大的,对我说:
姚莺儿,我是咎由自取,但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血色浓稠,一行行滴落在永巷幽深冰冷的石板上,面无表情的洒扫杂役泼上一桶水,红就变成了粉,粉色又渐渐隐去,直到变得透明。
永巷就还是那条永巷了。
我站在永巷的尽头,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莺儿!莺儿!快醒醒,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哎,你怎么还站在那,快来看看,莺儿出了一脑子的汗!”
“莺儿姐姐,莺儿姐姐!”
脑门上一双粗糙的手在替我擦汗,想必是猫儿,紫鸢叫的不知道是谁?
脚步声传来,一个故作深沉的声音稳稳道:
“莺儿是忧思过度导致心肾不交,又因外邪侵体才会一病不起,这汗发出来了,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这个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让我皱了皱眉,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眼皮很重,又马上合上了。
我又沉沉的睡去,这一觉却格外香甜——王文轩在,我的命应是保住了。
命的确是保住了,可身上的病却缠、绵不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连日来雪下个不停,分到浣衣局里的木炭本就短缺,再加上每天都要将手浸到冰凉的水里洗涤衣物,竟是打能下地起,就咳嗽个不停。
紫鸢猛的开了门,丢给我一件衣裳,嘟囔道:
“你那个朋友还真是个庸医,一个风寒竟然能治得几个月都不见好!”
话是这样说,眼里的忧色却掩饰不住。
我抓起衣裳披到身上,衣裳暖呼呼的,想是用碳熏过了才拿给我,心里一暖,笑着解释道:
“怪不上人家,能来那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紫鸢的利眉一挑,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的人情可有得还了!”
说罢,甩着帕子进了屋里。
我一愣,回首望去,就见张文轩躲在浣衣局的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待到发现我正瞧着他,忙正了正神色,严肃的对我点了点头。
我噗嗤一笑,忙用手掩住,见没有旁人理会,才悄悄来到门口,张口问道:
“你怎么又来了?”
王文轩的脸顿时黑了一半,瓮声瓮气道:
“你以为我想来这里?还不是猫儿说你的病一直不见起色,托我抽空来看看的!”
那个“托”字咬得格外清晰。
我笑眯了眼睛,只觉得格外的轻松惬意,正要开口说话,风却卷进了喉咙,又是一阵猛咳。
王文轩忙站在我面前,挡住了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号起脉象来,一边又恶狠狠的训道:
“身上还带着病气,就别逞强做那些活计,再说你说的也太单薄了,仔细又严重起来,我可没时间总往浣衣局跑……”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我静静听着他的唠叨,暗想果然是没吃过苦的少爷,浣衣局里的罪奴,只要没死就得干活,不做活,又哪里来的饭吃?
只是这番心意,还是得领情的,张口打断他的话,问道:
“上次你是怎么进的浣衣局?”
王文轩皱着眉毛,似是在思考病情,也不理会我的小心思,随口道:
“我怎么知道?那个叫紫鸢的安排我进去的。”
我闻言一愣,以紫鸢的地位在浣衣局里有间单独的房子已经是格外照顾,
可若是安排一个太医学徒到住所来为罪奴诊治,整个浣衣局里也只有赵掌事才能有这个权利。
要知道,整个后、宫里的女人名义上都是属于皇上的,即使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一面的浣衣局,也轻易不许外男进出。
实际上,浣衣局的看管更是格外严格些,即使是有人生病,也很少容情,大约在那些人眼里,一个罪奴的性命远没有宫里的规矩、皇上的体面来的重要。
紫鸢,又是怎么做到的?
自从我搬进紫鸢的居所起,我们两个就默契的没有提及从前的那些事,比如那次争吵,那次遇险,甚至于喜鹊的事,打我生病起就没有人再说起过,我们默契的维持着朋友的亲密与距离,不远不近的相处,温暖但不灼热,和气但不亲密。
我以为这是她的意愿,因自己已经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所以并不敢越界,可如今看来,紫鸢早已经越过了朋友应有的界限了。
手腕一疼,只见王文轩正气恼的看着我,道:
“呆鹅!没听见我在和你讲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