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愈发强烈了,从密密匝匝的树荫缝隙里拼命挤下来,洒落一地金光灿灿。
天气热了,知了就愈发呱躁,园子里,有几名愣头小厮在一名年长的管事的带领下,拿着长竹竿粘知了,为的是给主子一个安宁的午后,少生几分燥热的心绪。
羽翔馆前,一名青衣小厮坐在白玉石阶前,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似蜻蜓点水。在身子快歪倒的时候,猛然清醒过来,身子朝后一扳一挺,睁着茫然的眼睛朝四周张望。
前面的回廊,一名女子踟躇而行,两名丫环捧着物件紧随其后。白衣素裙,阳光打在上面,透出一层莹白的光,似一朵清雅的白荷徐徐盛开。神容沉静,目似幽潭,让人望不到底。
青铭马上站了起来,揉揉眼睛。嘴巴半张,神情惊愕。是四小姐,她怎么到这边来了?!
惊愕间,季青碧已行至跟前。青铭一激灵,猛然跳了起来,见她们一行人似要越过自己径直推门而入,忙冲过去,挡在院门前,嘻皮笑脸道:“是四小姐啊,今天倒是吹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看不惯青铭这般模样,如眉已经皱了眉头:“青铭,别废话,快去禀报大公子一声,就说我们小姐看他来了。”
青铭是季清羽的贴身小厮,见到自家公子这般受苦,全因这位府里最受宠爱的四小姐而起。如今见了本人,心头便隐了几分怨恨,心中冷笑:说来探望,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大户人家的女儿们,即便是小小年纪,便已学会审时度势,暗地里斗个头破血流,人前还是要表现出一团和气,互相关爱的。愈是斗得最厉害的,在外人面前,最会拿腔作势,最是亲密的。
偏偏他青铭性子直,最瞧不得这个。
当下脸色一端:“四小姐,不是我不让你进来,只是公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神。我看,你们既是来了,便是心意到了,就请回吧。”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含有浓浓的鄙夷。
碧秋不由怒了:“青铭,你皮痒了是不是?竟然拦着我们小姐看大公子,等我禀了老爷,要你好看……”
季青碧对面前一切视而不见,径直去推院子的门。
青铭大急,再也顾不得与碧秋斗嘴,一个箭步上前,竟然要去推开季青碧。如眉与碧秋哪里容许他如此放肆,放下手中的物件,齐齐去扯青铭。
青铭眼前一花,抓向季青碧的手竟然落了空。他正错愕然间,没提防脚下似被人绊了一下,登时面朝地仆倒,摔了一嘴的泥。
他翻身坐起,一脸的懊恼,吐掉嘴里的泥,欲准备起身再次阻拦。却在对上季青碧幽冷的眸子后,顿时泄了底气。
那双眸子,似无底深潭,配上雪肤玉颜,竟有一种不可亵渎之感。而眸子的清冷,生生把他胸腔的怒火浇灭三分。
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里,没有骄纵自大,只有神圣不容侵犯,这是一个千金大小姐本应的威严。
在这样审视的目光下,青铭忽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忽然之间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也恭谦起来:“四小姐……小人给您带路。”
季青碧微退半步,轻轻颌首:“有劳。”
东次间,季清羽趴在临窗的榻上,宽肩窄腰,身形修长。他的脸色青白,汗水湿透鬓发,嘴唇咬破,仍然难以抵挡背部传来的阵阵蚀骨疼痛。在他的旁边,一个眉目端秀的丫环正在一边给他擦拭额角崩出的冷汗,一边用扇子轻轻扇着。由于屋子四角都摆了冰盆,扇子带起的风带着凉意,也能减轻些许疼痛。
在他的对面,坐着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季清瑜。季清瑜穿着流彩暗花云锦罗裙,温婉大方,眉宇紧蹙,目露忧虑。
三天了,自家大哥自被爹爹责罚之后,整整昏迷了三天,额头高热不退,吓人的烫手。大夫开的药汤根本不管用,她亲力亲为,没日没夜地守护,把府里窖藏的冰挖了出来,敷在额头上三天,这才勉强把高热退了下去。
“大哥,你的性子怎么就这么犟呢?”季清瑜看着自家大哥紧攥拳头,牙关紧咬,身子微微颤抖,背部覆着的薄衫已隐隐透出些许红色,只觉得心疼不已,眼角微湿,忙用丝帕擦拭,一边忍不住数落道,“爹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反对你与那些纨绔子弟往来,就怕你被他们带坏,可你偏偏要……”
“黎晓枫不是纨绔子弟!”季清羽猛然转过头来,力度过大牵扯了伤口,他忍不住低哼一声,咬紧牙关,挺直的鼻梁处已渗出点点汗珠。
季清瑜慌了,忙站起身来,近前两步,急切道:“你莫乱动,这高热好不容易退了下来,再把伤口崩裂,可就愈发难好了。”
季清羽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气喘吁吁道:“黎晓枫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也是有抱负的!”
看到大哥一味地偏袒着那个罪魁祸首,季清瑜不由有些气了,声音也抬高几分:“大哥,那个黎家二公子怎么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遛鸟斗蛐蛐捧戏子,你几时看到过他正经的一面?如今倒好,养了条半人高的龙狗,倒是跑到我们府上撒野来了!惊着了四妹妹不说,还连累了大哥你!若不是他,爹爹能罚你罚得那么重吗?你以为爹爹是因为四妹妹才跟你置气吗?爹爹是怕你玩过火,这一次出事的是四妹妹,倘若下一次出事的是黎二公子,难道你要拿命去抵给平阳公主不成?!”
似乎被季清瑜怒睁的杏眼,还有怒其不争的语气所震慑,季清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次玩得有些过火了,垂头不语。
季清瑜继续数落道:“大哥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把黎二公子引到府里来?那个混世魔王,就连安宁侯府里的人都畏惧其三分。你倒好,把这个魔头带进园子,偏偏把四妹妹惊吓到跌下树来。我方才派人去打听了,幸好四妹妹命大,苏醒了过来。如若四妹妹有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向娘亲交待!”
提及他那苦命的娘亲,季清羽的神色黯了一黯,然后,双眸忽然聚了怒火,恨声道:“都怪那个死丫头,娘亲为她几乎操碎了心,而她,偏偏被猪油蒙了心,将自己往那个贱妇那贴!如果她摔死的话倒也更好,省得仗着宠爱在府里头作威作福的……”
“大哥!”季清瑜一声厉喝,双目隐约有泪意浮现,“你想要气死娘亲吗?”
季清羽讪讪地住了嘴。他就是恨那个丫头,恨她的不懂事,大家都为她好,她却偏偏跟他们这边作对,把他们娘仨整得这么惨。
季清瑜紧咬朱唇,脸色有些苍白。她努力眨掉泪水,柔声劝道:“大哥,四妹妹还小,等她……”她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把头转向门口处,愕然道:“四妹妹……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