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眼疾手快,忙快步上前,稳稳扶住曾姨娘的肩,飞速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让丫环泡一杯安神茶上来。见季云鹏投来询问的目光,赵妈妈忙道:“鹏哥儿,昨晚老爷喝多了些酒,姨娘伺候了大半宿,身子倦累,精神有些不济。”
曾姨娘也清醒过来,忙掩饰道:“是啊,你爹这阵子应酬多了起来,昨晚喝得很晚才回来,又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所以娘亲今天才起得迟了些。”
嘴上虽这么说着,神思却有些恍惚。心里面涌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这个影子愈发清晰起来:棱角分明的脸,鹰隼般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目光,高挑的鼻梁,刀片般薄薄的嘴唇……
曾姨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想起他,心里面仍然有疼痛的感觉。
季云鹏认真地看了曾姨娘一眼:“娘亲的脸色很差,如果娘亲真的身子不适,那孩儿先行告退,晚饭的时候再来看娘亲。”说完,就要站起来。
曾姨娘猛然一把扯住自家儿子,见后者投来的目光中微微带了诧异,又赶忙松手,讪讪道:“娘亲合着这会子也闲着无事,就听听你说说书院的趣事罢。”
心里面,还是有一些期望的吧,想听听关于他的事,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以慰藉多年的相思。
赵妈妈看出曾姨娘的心思,暗暗着急。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自家小姐还是忘不掉那个人。可是如果现在阻止的话,一定会让鹏哥儿起疑心,她微微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季云鹏不疑有它,想到今天在国子监见到那位英俊潇洒的靖王时的情形,眼睛便放出光来:“娘亲,靖王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颇有一代贤王气派……他还跟我讲了话呢。”
曾姨娘的心里别的一跳,忙道:“靖王都跟你说什么了?”
季云鹏骄傲地说道:“先生说我是整个书院读书读得最好的,靖王便对我说,希望我在下半年的秋闱能有杰出表现,日后步入仕途,同朝为官,一定会大力提拔我的。而且,他还详细地问了我的名字,说以后一定会多加留意。”
曾姨娘喃喃道:“他真的这么说了?”
季云鹏肯定地点头:“靖王乃一代贤王,威望极高,一言九鼎,他既然这般说了,那日后孩儿必定是青云直上,锦绣前程。”
曾姨娘心潮澎湃,眼角隐有泪花闪烁:“那真是太好了。”
赵妈妈一看再这样下去,怕是瞒不住了,忙捧了茶给季云鹏,转过话题道:“鹏哥儿回到府里来,可曾先去见过老爷?”
季老爷今天早朝,比季云鹏早一个时辰回来。
季云鹏点头:“去见过父亲了,父亲正在碧风阁跟四妹妹斗棋呢,杀得难解难分的。父亲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曾姨娘一听,脸色变了一变,眼角的泪意瞬间消失。
她知道季父一向不喜自己的鹏哥儿,暗地里曾说长成那样深沉的样子,看着就不舒服。但自己好歹也尽心尽力伺候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季父就是不肯看在自己的面份上,多待见一些自己的儿子,这让她一想起就感到很是窝火。
那个贱人的女儿有什么好?只不过凭着一些小聪明,会逗老爷开心罢了。但就是为了与那个小贱人下棋,老爷竟然把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赶出来,这使得她越想越不值。
“老爷跟四丫头下棋有多久了?”曾姨娘闷声问道。真的要削减老爷与那个小贱人相处的时间才行,不然的话,老爷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吧?”季云鹏淡淡道,“五妹妹也在。”
“好端端的,你五妹妹去凑什么热闹?”曾姨娘怒道。
曾姨娘所育的一子一女中,儿子聪明异于常人,是她的骄傲,偏偏这个女儿,似乎聪明才智给儿子剥夺光了,长就一个榆木脑袋,对她的话照搬照套,不知道灵活变通。让她讨好那个小贱人,她真的把自己屋里的好东西全给了那小贱人;让她去陪那个小贱人,她就一天到晚陪着。如此的倒贴气得曾姨娘直翻白眼,最后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个木头啊,就不会用脑瓜子想想!娘亲让你去陪着玩闹,是想让你在老爷的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一些,让老爷记住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女儿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懵懂地点点头。但是一到了老爷面前,就像个锯嘴胡芦般,发不出任何声响,气得曾姨娘又是直翻白眼。到后来,也只得由她去了,寻思着日后给她觅一门好亲事,也算是还了自己前世欠她的债。
季云鹏有些愕然,抬起头来,看一眼曾姨娘道,含笑道:“娘亲这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常常教诲五妹妹要多找四妹妹一起玩耍的吗,怎么今日里反而不喜起来?”
曾姨娘看了儿子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鹏儿,娘亲不怕跟你说,你那个五妹妹,心实,一根弦,不会拐弯。而那个小贱人,却又是个古怪异常的,最会喧宾夺主。娘亲担心,那小贱人跟你五妹妹玩多了,把你妹妹的好东西全抢去,或是处处压制着你五妹妹,到时候,你五妹妹要想出头会更难,而你爹也就更加不待见你五妹妹了。”
季云鹏听后面无表情,只淡淡道了一句:“那就让那小贱人再从树上摔下来一次不就成了?”
曾姨娘听得一愣,接着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鹏儿,你是说前几日那小贱人从树上摔下来,是你……”
季云鹏并没有否认,直接截住曾姨娘的话,道:“儿子不想看到娘亲为了五妹妹的事忧心忡忡,所以便想出这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曾姨娘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还没有从震惊里解脱出来。一旁的赵妈妈虽然也是震惊异常,但随即便镇定下来,朝季云鹏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朝曾姨娘道:“鹏哥儿真是越大越有出息了,有鹏哥儿帮着姨娘,姨娘可是省心不少哩。”
“要是被老爷知道鹏哥儿参与了此事,那可怎生是好?”曾姨娘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娘亲尽管放心,爹爹不可能会知道的。”十四岁的少年唇角微扬,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看得曾姨娘暗暗心惊。
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她记得多年前初见那个人的时候,也是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唇边的笑意狠厉果决,有一股睨视天下的傲气。
一旁的赵妈妈则是欢喜异常:“鹏哥儿大了,知道替姨娘分担了。”
曾姨娘深深地叹一口气。
如果换作是她,以她的性子,也一定会这般做的。但是现在做这件事的人,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儿子,如果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可让她下半生怎么活下去?!
她免不了又重重叮咛了切不可鲁莽行事的话,这才放季云鹏回去。看着宝贝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灿烂阳光中,她怔怔地坐了半晌,思前想后,愁肠百转,最终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见到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