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伟业又把汝小曼带到十里河画家城。他对汝小曼说，帮帮小丽吧：“想想我们，已经很幸福了。可是小丽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她这一次，是带了任务去的。她将采访那个名叫小丽的女画家。在进电梯前，汝小曼就被那些植物吸引过去。禁不住停下脚步。
它们的生命是那么的蓬勃。绿油油的，充满了新鲜感。可是它们的生命也是有着一个存活期限的。当它们告别这个世界之前，仍然是这样水灵灵的、透着新鲜的感觉吗？
汝小曼特别特别想问问它们，可她又恨自己不解花语。电梯来了，她被冯伟业拉进电梯。
上一次，冯伟业没跟汝小曼讲太多，这几天，他对汝小曼说：“你帮帮她吧，给她宣传宣传。尽我们的力量帮帮她。她的生命都倒计时了。可她活的那么乐观。也许生之将死，每个人都格外珍惜那点屈指可数的日子吧。”
汝小曼最见不得别人讲谁病了或者谁去世了的话。生离死别，这是每一个人必经之路，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尽管正常，可对于亲人来说是绝望和痛苦的。对于朋友来说就免不了心生怜惜，对于陌生人来说，就会充满了同情，甚至会想到自身――一个人，原来只可以活这么久。尤其英年早逝的那些人，更让汝小曼禁不住心声叹息。生命，何其脆弱。
眼前的小丽，仍然和上次一样好看，笑的开心。在她面前，你没有办法不认为阳光是灿烂的。只是她的头发已经没有了。由于化疗，她的头发相继脱落。但是她的脸上写满了轻松和快乐。
汝小曼要了她的一些文字资料。又简单的聊了聊。女人说话说多一点就要气喘，其实第一次见面，汝小曼就感觉到了。这一次尤为明显：“我原来其实一点画画基础都没有，就是帮我姐夫管这个店。身边全是画家，自己也就拿笔画起来。先是画牡丹，没画几天，冯大师就说我的画都赶上大师了。我受他们的鼓励比较多，所以从不气馁。”然后小丽就看着冯伟业笑。
汝小曼也笑了，其实她是在笑自己。冯伟业和她接触这么长时间，没事就说她：“你画吧，我给你准备纸笔颜料。画画和写字一点不冲突，你以后自己写的文章自己配画，多有风格啊。”
“我可没这雅兴。我以后有机会买架琴弹。我喜欢弹钢琴。”
说起画画，汝小曼就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感觉。那的确是被前任丈夫给伤着了。在汝小曼不备的情况下，冯伟业给她买了好几本画册，颛孙恩扬画集。冷冰川的世界（纵情之痛）。还有一些小女人的画册。偶尔翻看，倒也能被里面的一些文字击中。原来，生活，是这样？
生活，可以洒脱吗？就象有些人说的，相爱就在一起好了，不要去想别的。只要在一起，什么就都不怕了。可汝小曼她怕，她觉得生活远没有画的世界、文字世界来的自在和旁若无人。
生活，是一个世俗的大染缸，调色板在你身边。这调色板，可不单单只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一大家子人，谁不想涂抹一笔？日子也不是只有两个人过着就可以不再考虑别人的。
就说婚姻，绝不是区区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好了在一起，闹别扭了就可以分道扬镳。婚姻，需要产生强烈的责任感才行。汝小曼最近的思想斗争很强烈，她偶尔要否定自己，只管爱不去计较后果的这个想法。却偏在冯伟业那里，又是欲罢不能。也许，情已付出，很难收回。
“冯伟业前几天还给我买了画笔和画册，想逼着我学画画呢。可我就是画不来。我没有艺术细胞呵。”汝小曼找话跟小丽搭讪着。
小丽给金鱼换过水，又用湿毛巾擦着竹叶上面的灰尘：“其实我特别喜欢你们来，你们和他们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那些人一听说我病了，就安慰我：什么别着急啊，好好养病啊，会好的啊。”
小丽歇了一下，继续说，“我其实最听不了这样的话，我越不想他们安慰我，他们越是安慰我。他们以为他们是好心，可是他们这样提起来，反倒让我有一种压力。本来我是要忘了这事儿的。我觉得我身体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有一点好的迹象，我都非常开心。我不是生来要人安慰的。我是需要被鼓励的。”
“小丽很不错。来北京也才两三年的时间，除了治病，就是习画，进步非常快。她进入状态的速度让人惊讶。”老尤说。
“我姐都说我，说我这哪是来治病啊，纯粹来学艺了。”小丽一笑，就有两颗虎牙露出来，很阳光的女子。
“就是病成这样，小丽仍然坚持每天作画。那些执着的笔触里，让你读到一个女人内心世界的挣扎，那个世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这个世界的留恋。那里有阳光有河流有女人的身体幻化成的高山。就是那么严峻的高山，在她的笔触里，都是柔的跟女人一个样。”老尤止不住又说起来。
把有关小丽办画展的文字资料和光盘带回家，还有早期她曾经发表在一些大型杂志的诗歌。躲在房间里，汝小曼翻阅着小丽的诗歌，那字里行间，写满了一个女人的爱。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汝小曼陷入了沉思。
“那是第一次化疗出院，她一口气走了十来米，竟然开心的说，天啊，我比昨天多走了这么远。我真棒。”老尤的表情，让你看不出是心痛还是有别的思绪潜藏在心里。他让你去感受，总有一种很成熟的内在的东西，让你不得不把他视为稳重的老大哥。
想起这些，汝小曼准备动笔。
汝小曼买了两兜螃蟹和两袋大虾。其中一袋蟹和一袋虾就放在了冯伟业的厨房，蟹在袋子里哗啦啦的走着。
汝小曼不敢碰它们，就让冯伟业帮她洗。冯伟业苦着脸说：“你这不是杀生吗。佛教里讲究不杀生，我都戒肉了。你看我家的菜刀，全都没开刃。从来我的菜板上就不切肉。”
“那是我没来，我来早切了。你见谁家做饭做菜不切肉啊。戒什么戒啊，人不吃蛋白质，就象你瘦成麻杆了，舒服啊。哪天真的再瘦下去，来阵风都得把你吹倒了，你明白吗。就象家里养的鸡鸭鹅，难道养了它们就是看着欣赏着的？它们就是这个命，就是让我们人类消化的。偏你思想里怪怪的，不知道一天都在想什么。”
“还是不吃的好，吃了是给自己加罪的。天哪，我去给蟹们放往生咒，我替你赎罪去。”冯伟业把电脑捅开，音箱声音开的极大。
“天啊，你不能小点声啊。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什么什么往生咒了。”
汝小曼一听到佛教类音乐，心里就一阵发麻。就跟有无数的虫子从身体上爬过一样。
厨房里的蟹们在袋子里挣扎。“把它们放在盆里洗了吧，我不敢洗。”
“天啊，你这不是给我加罪吗？”冯伟业把蟹扔进小锅里，它们张牙舞爪的要爬出来，偏有一只就跳了出来，他赶紧把盖给盖上。然后去追那只逃跑的蟹。“阿弥陀佛。我应该出家，我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里。适合做出家人。”
“切，出家。出家也是酒肉穿肠过。我可信不过你会戒酒，喊了几次了。”汝小曼眼见着那只蟹掉到厨桌后面，就示意冯伟业赶紧逮着它。
“是，那真不好戒，也戒不了你。”放下手里正追着的蟹，转头抱着汝小曼吻。
“快追啊，一会跑没了。”汝小曼就躲他。
搬开厨桌，好半天才把那只蟹拎出来：“就让它跑了得了，人家是真不想进这开水锅。善哉善哉。”
“天啊，你真让我崩溃。这是要给你补的，你偏要放生。放吧，把我也放了得了。”汝小曼就有点不高兴。
“放谁我也不放你。走，我们去买鱼，我带你到潮白河放生去。”
往生咒就那样放着，蟹们就在那锅里扑腾着。两个人下楼，把另两袋送回家，告诉老妈中午不回来吃了。然后去行宫市场，买了一袋子泥鳅鱼。
“真想买那龟放生，就是贵了点，以后我一定买了它们放生。”
对冯伟业的这个行为，汝小曼持保留态度，她不再对他说什么，只乖乖的陪着他去潮白河畔。
潮白河的西岸就是北京地界，东岸就是河北地界。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在河边使用北京的小灵通，那也是可以正常使用的。很早就说要把燕郊划到北京去，可是喊了几年了，它仍外在北京七环的位置上，所有权归河北使用。
房子马上下来，要是真有哪一天划到北京去，那汝小曼还真是拣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不过，这种事情，她也不太考虑。只要户口下来，将来孩子可以在这里升学，就算省了她的心病。总之，在这里这么久了，高考的时候也不能再跑回广州吧。
当初离婚的时候，想急于逃离北京的心思如今是没有了。也许不单单有了冯伟业，她觉得自己适应了这里的水土。连脸上的痘痘都不见了。
“还不是我的功劳。”冯伟业就势在她腮上亲了一口。“都说女人结了婚，脸上就不长痘痘了。”
汝小曼就笑：“我结婚了？”
“反正我是你的大补。”
“你还以为你是灵丹妙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