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见朱氏在门槛上坐了半天,连根葱也不肯帮忙剥,反而嘴里阴阳怪气打问的全是杜庆年在山上挣了几个钱,或是褚家打算给多少聘礼。冯氏心直口快,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见周氏好脾气不吭声,有些替她看不惯眼,就忍不住拐着弯的说了两句。
朱氏没听出来冯氏是在变相的骂她是门神,光会杵着不动弹。她还抬起头来左瞅右瞧,见门板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就疑惑道:“哪儿贴了门神?宋家嫂子你莫不是看岔了?”
“那么大一尊,咋能看岔了。”冯氏斜眼瞥着她,笑得满脸灿烂。
“算了,你少讲两句,”周氏知晓自家这个妯娌是个什么性子,怕她不分场合的撒起泼来,便赶紧伸手扯了扯冯氏的衣袖。
朱氏这才反应过来,眼珠子立刻瞪得溜圆,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拔高了嗓门道:“说谁杵着不动弹呢?曲里拐弯的算个啥?你给把话说明白了……”
“明白啥呢?”冯氏不理会周氏的劝阻,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大惊小怪道:“我是说啥来着了?哟,兰兰她二婶,你别说,你这样子还真有几分门神爷的威风呢,赶明儿让人照着画一张,就糊大门口,可比啥关公秦琼要灵验。”
冯氏一边说,还一边笑眯眯望着朱氏,语气就好像在跟相熟的人开玩笑。朱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肚子无名火却又发不出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都是挨着住的邻居,朱氏清楚,论论嘴皮子,冯氏在清水湾可是数一数二的厉害,在她跟前,可讨不着好。
不过朱氏也不是能吃亏的主,没有当着面儿让人骂了不还回去的道理,冯氏不好惹,周氏可是个软柿子。朱氏立刻重重哼了一声,拉下脸道:“我晓得,大嫂现在腰板子硬了,瞧不上咱们这些人,我好心下来给我侄女做面子,还落得让人数落两句。咱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谁上着赶子巴结谁呢?也不嫌臊得慌。”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好像在说冯氏来杜家帮忙,就是为了巴结周氏。周氏气得眼皮子直哆嗦,杜家这些年的光景大家都一清二楚,杜庆年现在虽然做了王家的监工,那也是拿力气换银子,又不是发了横财,哪里就谈得上巴结?周氏马上沉了脸色,按捺着不悦道:“弟妹说的啥话?都不是外人,咋还扯上巴结了?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冯氏本来还想再刺朱氏两句,但想到褚家的人还在外面,要真让人听到了,她倒是图了嘴上一时痛快,末了损的还是杜家和杜兰的面子,就忍了回去。
朱氏却越发的不依不饶,站起来一只脚踩上门槛,像个大瓮似的把门口赌了个严严实实,扯开嗓子不管不顾的嚷道:“啥笑话?人家笑话也不笑话我。啥不是外人?我看咱连个外人也不如,好心好意给我侄女做面子,像是还碍着谁的眼了。咱也不在这儿讨人嫌,一家子人,倒还不如个外人亲香,我晓得,这人一发达,就嫌这个嫌那个……”
说着朱氏就要扭身往外走,冯氏瞥了周氏一眼,见她铁青着一张脸,心头就有了几分后悔。今天杜兰的婆家人上门,就朱氏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万一她真敢出去闹腾,传出去了可不好听。冯氏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虽然厌恶朱氏的为人,但她不想让周氏难堪,便放下手里收拾了一半的腊肉,走过去准备劝住朱氏。
不料,周氏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拉住了。
冯氏十分惊讶,看了看周氏,又转头看了看朱氏。朱氏装模作势的抬了半天脚,见周氏不来说软话,更加下不来台,便跺了跺脚,气冲冲的一头往外去了。
“你拉我干啥?她可不是替你顾面子的人,外头还有客呢……”冯氏不解的看着周氏,语气焦急的说道。
“不怕,让她闹去,丢的也不是我一人的脸。”周氏弯腰拿了个碟子,用笊篱往外捞炸得酥脆的花生米,语气平静的回道。
“你瞧我,唉,一张嘴惹祸,都是我惹的,我就不该多那几句嘴。”冯氏着急得直砸吧嘴,她一番好心,反而给帮了倒忙。
“说啥呢你,”周氏却笑了,转头看向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俩就跟亲姐俩一个样,我咋能让你受那种糟践的话。”
冯氏怔了怔,就拍着周氏的胳膊笑了出来。她晓得,周氏虽然性子绵软,但其实是个护短的人,她这是拿自己当最亲热的人看待呢。
却说朱氏出了灶间,满肚子的气正想找个撒处,忽然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来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她仔细一听,居然是自己的小儿子杜远在哭,立刻火上头顶,大步往声音传出来的屋子走了过去。
朱氏到了房门口,抬脚“砰”的一声将门踹开。屋里的炕上坐着杜兰和杜梅姐妹俩,旁边地上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听见有人进屋,更是蹬起双腿,转着圈的打起了滚。
杜兰和杜梅一脸茫然,见朱氏怒气腾腾的冲进来,杜梅心疼的看了一眼房门,没好气的开口道:“二婶,你来得正好,杜远要抢我的铃铛,你快让他出去。”
要说杜家有什么人真正令杜梅讨厌,那就是这个二婶朱氏。好吃懒做,什么活都拈轻怕重,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从别人那儿占便宜。分家的时候,家里原来的锅碗瓢盆基本都被她搬了个精光,还三天两头的指使自己儿子下来打秋风,嘴上却从来不说人一句好话,好像全部人都活该欠了她。
看见自己儿子哭成那个模样,朱氏心疼得浑身的肉都揪作了一团,再听到自己侄女这么不客气的话,她立刻气不打从一处来,尖着嗓子使劲吼了起来:“要死了?干啥呢这是?有你们这么糟践人的不?大的欺负人,小的也学不着个好,真当我一家子是死人了?”
朱氏的声音刚落,杜庆年就从堂屋里急吼吼的跑了出来。朱氏这不分场合的一声吼,堂屋里的客人全听见了,杜庆年气得额上青筋直冒,只好给人赔罪出来看个究竟。他心里直后悔昨天没有把话说死,昨天他二兄弟说要让弟媳来帮忙,他没敢答应,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出。
“爹爹,”杜梅眼尖,瞧见杜庆年进门,就蹭的一下跳下炕,蹬蹬蹬的跑到他跟前,举着手里的铜铃,满脸委屈的撅了嘴道:“小远哥要抢我的铃铛,我不给,这是给大姐成亲的,他就打我,还撒泼。”
“打着你哪儿了?”杜庆年大惊失色,连忙蹲下来,搂着女儿左看右看。
杜梅冲着朱氏翻了个白眼,见她鼻子都险些气歪了,才嘟囔着嘴,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一通。
开始在堂屋里,杜梅听褚家的人说,成亲那天要用骡子来接杜兰,她马上想起了李恒给她的这个铜铃,正适合挂在骡子上,一路摇晃着,又好听又喜庆。杜梅就回屋去找了杜兰,又把铃铛翻出来,献宝似的跟大姐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要换作之前,杜梅肯定舍不得,可她现在已经下了决心再不理睬李恒,留着个铃铛也没用。杜兰见小妹如此有心,便十分高兴,姐妹俩正在讨论着,是给铃铛系红绸好看还是红绳好看,杜远忽然推门大喇喇的走了进来,见了她们手上的铃铛,就立刻伸手讨要。
杜梅当然不肯给,杜兰虽然算是大人了,平日也被父母教导要让着弟弟妹妹,但她知道小妹一向宝贝这个铃铛,肯拿出来作为她成亲的礼物,就是一片心意。更何况什么东西到了杜远手上,不出片刻都会被他弄得稀烂,因此她也没有答应,而是哄着杜远去堂屋里要糖吃。
杜远却死活都不肯走,说什么也要那个铃铛。杜梅本来就反感他那副蛮不讲理的德行,被他闹得不耐烦,就硬拉着杜兰坐回炕上不再理他。
见闹腾竟然不管用,杜远的蛮横劲一起,忽然冲上来,举起巴掌就要去打杜梅。
杜远生得矮小,七岁的孩子看着还跟四五岁一样,他的个头远不及土炕高,才扑到炕前,就咚的一声撞到炕沿上,把自己撞得往后一趔趄。杜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见他自讨苦吃,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
这下还得了,杜远可是这家里的“宝贝幺孙”,凡是他要的东西,奶奶汪氏肯定第一个给他。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立马又哭又叫的耍起了泼。
杜庆年听到女儿并没有挨打,才稍微放了心。转头瞧见杜远还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又皱起眉头,放开杜梅走过去,抱起侄儿生硬的哄道:“莫哭了,男娃娃家的,就撞了一下,哭了叫人笑……”
“说得倒是轻巧,当真不是自个儿的娃。”朱氏挤开杜梅,摇摆着身子走了过去,满脸不依的指责道:“头上撞恁大个包,是眼瞎看不见还是咋?他大伯这是偏心呢,咱就活该叫人欺?”
杜庆年不好和自己的弟媳计较,便抱着杜远站起来,沉了脸色道:“二弟妹,自家兄妹打闹而已,娃娃家谁没有个磕着碰着?外头还有客呢。”
~~~~~~~~~~~~~~~~
有票票的朋友,支持一个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