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几乎是呆了,酸楚抑制不住地自心底蔓延直至心尖,化作温热的液体氤氲在眼眶。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意气风发地到听风庐看望韦康先生;还为韦康先生带去了那支意义重大的洞箫;还摇着折扇,笑着对自己说着奇怪的话:“哦,原来是你。”……就是这样一个正值风华的人就这样突然死了……叫人如何能够相信,如何能够接受……
白芪发觉覃蓁泪眼莹然,眼神木然,轻推了一把,道:“你和他相熟么?这样伤心……”
覃蓁回过神来,低低道:“不算相熟,只一面之缘……英年早逝,让人扼腕罢了……”心头忽然一跳:“方才你说萧恪?!你知道他是谁?”
白芪絮絮道:“萧恪?整个京都又有谁不知道萧恪的?他是前太子太傅萧之忠的独子,少时就名动京都太学,学识堪有人及,武艺更是非凡,尤擅骑射,听说呀,可在冥冥之中,闻声射中目标呢,十八岁那年皇上就任他为射声校尉,现在也还未及冠呢。据说他不止文韬武略,而且俊朗倜傥,容貌绝伦,连皇上都赞他容貌堪比宋玉。不过我只是听过他的盛名,并未见过他……”
覃蓁心下暗叹,原来他是射声校尉,而且有如此盛名。
白芪又道:“看样子你似乎认识他?”
覃蓁极轻声道:“我有一事须告知他,可惜我这样的身份,并见不着他。”
白芪略略一想,迟疑着凑到覃蓁耳边道:“远建宫附近的训练场正在训练射声士,萧大人身为射声校尉,或许也在那里。真若如此,离得这样近,要见他,想想法子,也并非不可能……”
覃蓁心头一喜,脱口道:“真的么?”
白芪依旧极低声道:“小贵子时常出宫办差,或许可以帮你给萧大人带个口信。萧大人要是愿意见你,以他的身份,他定能想出办法来。”
覃蓁有些迟疑:“宫女与朝廷官员私下见面有违宫规……小贵子他……”
白芪道:“不用担心,小贵子是我的同乡,他的品行我最了解,是绝对可靠的人,而且他曾受恩于我爹,向来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我交待他不准透露的事,他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覃蓁略略斟酌,轻声道:“那就请他对萧大人说,说……覃蓁已知后山之人。”
白芪低低道:“嗯,小贵子一定会将话带到的。”又一笑,道:“好了,现下你可以安心睡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渐渐有了些困意,便各自睡去了。
次日,小贵子便将带口信之事应了下来,只是连着几日未有差事出宫,这事便暂时搁了下来。等待中,覃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心想见萧恪,可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会来见自己吗?这样想着,心不由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沉到连自己都觉得讶异。爹爹常教导自己说,‘心静则生辉,心动则生昏’,怎的如今自己竟思虑至此了?先前自己被人诬陷,被贬宫女,也没有如此寝食难安……
又过了几日,小贵子依旧未得机会出宫,这日清早起来,雨丝淅淅沥沥如轻雾一般飘落,一直下到午后都未有收势,而蒙蒙的水气冲刷却将草木清新之气弥漫开来,使得远建宫处处清润香寒。
午后许久,雨终于停了下来,覃蓁原正在园中莳弄花草,雨一停,便奉了柴纵之命,去扶梨园西侧为果树培土。扶梨园西侧有一大片果树,偏偏只叫一人培土,且不许旁人帮忙,这显然是有意为难了。待得覃蓁忙完,天已擦黑,园子西侧本就寂静,现在更是空无一人,晚膳时分想是早就过了,幸而有白芪,她定会为自己留上一份。想到此,覃蓁心头一暖,自己虽沦落至此,却能碰得白芪,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了物什回去交差,忽然发现墙角下的杂草间隐约露着一抹黄色,仔细一看,只见苍绿枝叶间细嫩的黄色花瓣拥簇如伞,望之楚楚如婷婷少女。覃蓁心头一喜,竟是几簇野菊!现已近隆冬,本是野菊开过凋谢的时节,居然还有几簇野菊在风中摇曳,着实不易。
覃蓁唯唯慨叹,忽觉身后似乎多了一道黑影,直直吓了一跳,忙是转身,只见一个几乎是日思夜盼的人影不可思议地含笑立在眼前。他穿着黑色戎装,脸上带着笑意,和言道:“我似乎吓着你了。”
“萧大人!”覃蓁脸上微微发烫,甚至来不及诧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欠了欠身,窘迫道:“并没有,该怪我自己看野菊花太过入神了。”
他一听此言,颇有兴趣问道:“野菊花?这个时节还有野菊花么?”
覃蓁朝野菊盛开之处指去,脱口道:“您看,就在那儿。所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也不全对呢。”
他俊朗的面容浮上更深的笑意:“尚有野菊花做伴,确实不能算独自开。看来你不止好读医书,对诗书也颇通。”
覃蓁一愣,红着脸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又恍觉自己还未对他说后山之事,忙道:“那日在后山真是多谢您了,不然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的眸中浮上几分疏朗:“那本就是我该做之事,何况我也未把你从他手中就下来,萧某实在不敢当个‘谢’字。好在你安然无恙。”
覃蓁心头没来由的一沉,低低道:“后来在宴客馆我见着一人和他极像,我想应该就是他,他穿着胡人的衣裳,和胡人使节也很相熟的样子……我看见了他的样子……”
萧恪眸中忽然闪过异色,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说你看清他的模样了?!”
覃蓁点了点头,接着道:“嗯,高鼻鹰目,下巴上有一道一寸长的疤痕,而且他的右腿似乎本就有伤,我又用簪钗在伤处刺了他一下,想来是要留下疤痕的。那时你们说没有看见他的容貌,如今应该可以画了画像通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