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梨园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皇上一句“再做定夺”,倒也没有人敢随意责打,而柴纵亦是表面不动声色,暗下显是故意找茬,各种劳作之事,覃蓁皆比寻常宫女要多得多。平日里既要莳弄花草,亦要浣洗远建宫中宫女内监的衣物,而在阴雨或是风大的日子,便常被安排至后山砍柴。日子饶是辛劳,也仍有欣慰之事。每日睡前,与白芪,宝春闲聊家乡乐事,心中也不乏愉悦。宝春是并州人氏,平日里对覃蓁总是不理不睬,可一说到家乡,立马一脸骄傲地说并州冬捕的青梢红鲌脂肥味美,是并州一绝,她娘做得更是美味,今后出了宫,定要请白芪和覃蓁吃上一回。那模样彷似嘴里正品着鲌鱼的美味。而白芪是连州人氏,她的爹爹以卖煎饼为生,娘亲身子又不好,家境十分贫苦,也正是因此,她才入宫做的宫女,但她似乎不以为意,性子十分开朗,常常说笑逗乐,笑容满怀,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不由得心情愉悦。
有白芪和宝春的陪伴,日子虽难捱,却也不至心中苦闷,只是每夜梦回,冷风刮蹭着纸糊的窗户,犹如鬼魅一般呼啸,沥沥生寒。不由隐隐觉得远在百里之外的沈端姝,似笼在更大的危急之中,叫人忧心。
一晃两月过去,毕竟终日辛劳,很快,覃蓁就微感风寒,却依旧被安排在雨中劳作。白芪极是不忿,欲找柴纵理论:“不给寻大夫也就罢了,还让人在雨里干活,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不是要逼死人么?!”
覃蓁急忙拉住她:“不必了。过几日便好了。”
白芪依旧不忿,覃蓁只淡淡一笑。押送内监和柴纵的耳语,想来是在交待凌妃的意思,不然,柴纵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如此想着法儿的苛待自己。凌妃这是要不着痕迹的逼死自己啊。仅仅是怀疑自己是广伯侯找来替丽妃复仇的,便要对自己赶尽杀绝了么?当真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只是自己岂能真的就这样死去,柴纵虽不会为自己找来大夫,更不消说拿来药材,却不料他让自己去的后山有许多野生的药材,自己的风寒并不重,怎样也不会因着这样便死去。然而沈端姝可好?离开王宫时,她还未醒来,如今过去两月,她可痊愈了?真是让人担心,却偏偏没有半点她的消息。这不同寻常的气息比风寒劳作更折磨着覃蓁的身心,可是身在这远离王宫的远建宫,除了生生忍受这样的折磨,却是什么也不可以做的。
过了两日,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很快扶梨园就成了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待到雪停初晴,天气却就此冷彻了下去,屋檐下开始卷起晶莹的冰帘,一说话淡薄的白气便从口中溢出。这日,覃蓁浣洗完宫人的衣裳方回到屋中,宝春像往常一样不冷不热道:“王宫里有人来看你了,在园子门口等着。”
覃蓁心头一颤,王宫里的人,那会是谁?又觉心头豁然开朗,定是沈端姝,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定是她好了,便来看自己来了。
这样想着,心情愈发欢快起来,拎着裙子一阵小跑,跑至园子门口,却见一抹绯色身影站在门边,头上插着璀璨生光的珠钗,心下一愣,竟是念昔。
念昔也瞧见了覃蓁,亲热道:“一早想来看你,总是不得机会。你过得可好?”
覃蓁点点头,心中感动,自入宫后,因着各自分至东西掖庭,平日里难得能与念昔见面,偶尔碰见才得知,原来念昔离开侯府后便被送上了家人子入京的官船,那时她的父亲所言离开侯府,原本就并非意指回家,一切不过都是念昔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这她自己经历这样多,难得今日还惦念着自己。又见她所着华贵,旁边还有侍女陪伴,心中也猜出大半,口中不由道:“你如今……”
念昔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露出娇羞之色,轻轻“嗯”了一声,道:“皇上逢冬日时常到远建宫小住一段时日,难得皇上有心,竟让我也随驾,这才得了机会来看看你。”又拿了侍女提着的包袱递给覃蓁,絮絮道:“只一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也不知能帮上你多少。还有一些普通药材,你素来懂些医理,若是有了寒症之类,自己也便调理了。还有,天冷了,我怕你这被褥不够暖和,另给你添了**被子,一会让侍女送到你屋子里去……”说着,又递了一支镶金嵌宝的金钗至覃蓁手中,低声道:“拿去打点一二,日子也能好过些。”
覃蓁眼中发酸,却也渐渐升起隐忧:“我如今这样,你又是新晋的宫嫔,你莫要与我太亲近……”
念昔摇着头,道:“在船上时,若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如今你落了难,我又岂能落井下石?”又微微一笑,道:“我与你亲近,即便旁人指指点点,我也不怕。何况我信你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终有一日,你能得还清白。”
覃蓁忍住泪意,问道:“沈端姝可好?”
念昔轻轻叹气:“还未醒过来。”
覃蓁黯然,正如自己所想,沈端姝若醒了,岂会不递一点消息给自己。先前不曾有她的消息,总是心存希冀,如今真听旁人说出这句话,当真是犹如湖中正在下沉的石块,终于沉入了深深的泥沼中。
念昔安抚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沈长使终会好起来的。”又道:“我不能在这待得太久,就先回了。你要好生照看自己,看你似乎瘦了许多,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覃蓁挤出一丝笑容,向念昔道谢,送了几步,回到屋子,刚要进门,就被柴纵唤住:“这才什么时辰,就打算歇着了吗?”
覃蓁向他行了礼,道:“衣裳都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