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覃蓁和沈端姝正在屋里看着绣花样子,蔡语墨满面愠色地跑了进来,自顾自地啐道:“同是待诏的家人子,凭的我就要干那最苦最累的活,吃穿用度却是最差的!”
宫中向来不乏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人,莫说有位份的宫嫔和无**选侍有区别,就连同是无**选侍都能根据家世分出三六九等来。所以虽同是做宫中杂务,出身普通的蔡语墨是在烈日下洒扫庭院,而覃蓁和沈端姝却是做分线刺绣,蔡语墨心中不服,隐忍多日,覃蓁和沈端姝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也找了崔嬷嬷,但崔嬷嬷只道:“这是掖庭令的安排,二位选侍本就无**,更不可再生是非。”覃蓁听得出来,崔嬷嬷语气虽平淡,态度却诚恳,句句是肺腑之言,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处,只得作罢。
沈端姝念蔡语墨与自己同岁,端了茶水,过去安抚了几句。蔡语墨自知失言,接了茶水,笑道:“谢谢姐姐。只这秋末,日头又热又燥,平白让人着急上火。我不过随口说两句,姐姐莫放在心上。”
沈端姝并未答话,蔡语墨啜了一口水,又叹道:“我们身为家人子,辞别双亲,背井离乡,皆是不易,谁又能想到,过得竟是这种如同宫女一般的生活呢……”
话还未说完,忽然一个提着调子的尖细声音自门口传来:“是谁在这里胡说……”
三人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着暗色衣袍的内监站在门口,看那模样,不是普通的内监,应是某个宫的贴身内侍。
蔡语墨似乎也看出来了,面色一惶:“我说笑的,公公莫计较。”
那内监却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说道:“皇后娘娘懿旨,着沈端姝去凤宁宫叙话。”
沈端姝愕然,那内监笑着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去。”
沈端姝有些犹豫道:“公公可容我换件衣裳?”
那内监笑着道:“沈选侍想得周到,奴才就在门口候着了。”
只刚关了门,沈端姝换上一件浅红霓裳宫装,蔡语墨擅挽髻,主动请缨为沈端姝梳洗,一边梳一边道:“姐姐定是与皇后娘娘有什么渊源吧,不然皇后娘娘为何要宣见姐姐你呢?”
沈端姝淡淡笑道:“说不上什么渊源,不过我母亲娘家一个远亲娶了皇后娘娘的表侄女,说来远得不能再远了呢,我也不曾奢望皇后能记着这份渊源。”
蔡语墨笑道:“姐姐福泽深厚,皇后娘娘怎能不记着?”又道:“姐姐梳高髻吧,方显高雅多姿呢。”
沈端姝未置可否,面色有些犹豫,覃蓁道:“垂鬟分肖髻也很好。”这是宫中最寻常的发髻。还不知皇后忽然宣见是何用意,中规中矩总是好的。
沈端姝冲覃蓁会心一笑,彷似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蔡语墨面色悻悻,一闪而过,道:“那便听姐姐的。”一会一个发髻挽成,蔡语墨捧了妆奁,冲着覃蓁甜甜一笑:“姐姐说哪个发饰好?”
说得如此刻意,显然是在在意刚才的话了,覃蓁微微一笑,只作若无其事道:“沈姐姐一早想好了,哪由得我来说的。”
沈端姝笑道:“就你知道。”说着取了妆奁中一支银鎏金贴翠兰花簪,斜插进发髻,既显太守之女身份,又不至太过招摇。
沈端姝随着内监去凤宁宫叙话,当夜并未回来,次日便传来恩旨,沈端姝晋封为长使,入住阑央宫曲映堂。过了几日,曲映堂就打发了宫女过来请覃蓁和蔡语墨过去。
覃蓁和蔡语墨随着宫女前去,只刚到宫殿门口,便为之一叹,只见殿前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阑央宫”。朝门里望去,一块雕花琉璃影壁,精美非常。影壁之后,满目红枫,更是宜人。
覃蓁在宫女领着下,绕过正殿,穿过小花园,右拐便是西配殿曲映堂。刚进了曲映堂,沈端姝已笑盈盈迎了过来:“你们可来了。”
蔡语墨笑嗔道:“这么些日不见,还以为姐姐把我们这两个妹妹给忘了呢。”
沈端姝笑言:“就你嘴刁。这几日访客颇多,又要接各宫的赏赐,实在是不得闲。”
方才领路的宫女,名叫春燕,便得意接道:“新晋宫嫔中可就我们小主位阶最高,这处处的赏赐都是最高份的。特别是皇后娘娘,竟然赏了小主一匹织雀羽散花锦……”
蔡语墨不由叹道:“散花锦已是珍贵,将孔雀羽毛织入缎内就更加难得了,皇后娘娘真是有心。”
春燕道:“可不是嘛。听说今年进贡的织雀羽散花锦为数不多,可就只送了太后和皇**中呢。”
沈端姝不由微微蹙眉,覃蓁察之,低声道:“怎么姐姐还不高兴么?”
沈端姝轻叹道:“树大招风,总觉得有些不安。”
覃蓁道:“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姐姐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现在发愁,岂不白担了这一场愁虑?”
沈端姝释然,笑道:“是这个理儿。”
说话功夫,沈端姝的另一侍女雪雁已斟了茶来,道:“这是茉莉花茶。小主特意吩咐为两位选侍备的。”
茉莉花茶,普通宫人不常能喝到。蔡语墨眼含羡慕,细细品茶,忽地不着一言了。
沈端姝温和道:“怎的不说话了,可还喜欢?”
蔡语墨点点头道:“姐姐给的,自然喜欢。”
雪雁道:“小主说蔡选侍最喜花茶,特意吩咐奴婢为您备了些带回去,奴婢也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蔡选侍可愿随奴婢去选一选。”
蔡语墨和雪雁离开后,沈端姝拉了覃蓁,低声说道:“有一事,我想你大约还不知。我说了,你莫要激动。”
覃蓁心中涌起不安,道:“姐姐请说。”
沈端姝低声道:“广伯侯暴毙了。”
覃蓁大为震惊,“呼”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沈端姝轻轻按她坐下,道:“昨日的事,说是用了酒菜后,忽然中风暴毙了。我想了一宿,不知该如何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