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无眠。
次日,教引嬷嬷余氏按时前来,她大约四十岁上下,五官秀雅,只是面无表情,一举一动皆是例行公事的僵硬。
三人每日上午听余氏讲解宫中规矩,下午练习举止礼仪,每日安排之满,连掖庭的门都未踏出,更别说一睹御苑秋光。余氏除了教导规矩,其他的话绝不多说,但相处日久,难免偶尔漏出只言片语,加之沈端姝在宫女内监处得知的,覃蓁对宫中情形也大致有了了解。
皇上,今年四十有余,早在许多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东平侯的女儿冯素卿,冯皇后恭德惠问,躬身节俭,与皇上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并育有一子一女,其子便是当今的太子楚湛。可惜红颜薄命,太子长到三岁时,冯皇后就因病薨逝了。皇上伤心不已,却出人意料的在不久后就重立了新皇后。更出人意料的是新皇后卫氏先前并不受皇上喜爱,家世也不显赫,立为皇后后,皇上也没有显出对她更多的**爱来,依旧沉浸在失去冯皇后的悲伤中。
只是皇上失去心爱的冯皇后时到底年轻,难免又有新**。如今后—宫中圣眷最隆的是昭阳宫凌妃凌玹盛,据说她不仅具倾城之貌,而且褰裙逐马,尤善骑射,性格果毅,办事精干,雷厉风行却又不失温和,甚得圣上欢心。大兴朝素来重外戚,凌妃甚得皇上喜爱,又是已故的冯皇后的外侄女,凌氏一族自然在朝中显赫无比。凌妃的兄长凌辉耀官拜丞相,堂兄凌辉山是骠骑将军……只要与凌氏一族沾上边的及冠子弟,均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凌氏可谓满门荣耀。能与之稍平分恩**之人,便只有淑妃尤氏了,淑妃容貌端庄,谦恭勤俭,颇有冯皇后之风,特别是其子卢阳王楚洵,虽还未及冠,已是英武挺拔,才高八斗,神采之间在众皇子中最似皇上,颇得皇上喜爱,所谓母凭子贵,淑妃自然在皇上心中就与诸妃有些不同了。
此外后—宫佳丽三千,共分八品十等,分居各个殿阁,但只有正五品嫔位及以上的宫嫔才能居一宫主殿,其余低等宫嫔只能分住各宫中分舍。如今后—宫中的昭阳宫,储秀宫,阑央宫等分别以凌妃,淑妃,丽妃等为主位,掌一宫事宜,而广伯侯的长女丽妃果然已于不久前因病逝去了,阑央宫主位空悬。覃蓁虽然与丽妃从未蒙过面,并无交情,且进宫前已猜到极可能是如此,然而乍一听闻还是不免怅然。
一晃过去几月,覃蓁与沈端姝姐妹相称,感情日渐深厚,蔡语墨也常跟在两人身后,巧笑倩兮。而选侍之中也陆续有人承**,细细看来,皆是权臣贵胄之女。宫中规矩,新选入宫的家人子先习宫中礼仪数月,此间若未被召幸,便开始做宫中杂务,但多是细活,比宫女还是略好一些。
这日,覃蓁方才起**,便见到沈端姝面带愁容,愣做在**上,不由坐了过去,又见蔡语墨睡得正香,怕扰着她,便压低声音道:“姐姐向来起早,今日是怎么了?”
沈端姝欲言又止,半晌才掳了袖子,恼道:“你看看。这可怎么办?”
覃镇只见她雪白一段藕臂上密密几个红点,像是疖肿,暗想不过寻常小症而已,便安抚笑道:“姐姐多虑了。不过疖肿而已,服几帖药,一会便好了。”
沈端姝眉心紧蹙:“我自小就好长这些疖肿,先前在家中有大夫医治,外敷内服,几日便可大好,一点瘢痕都不曾留。后来又经大夫细心调理,已是许久未犯了。这几日,大约是水土不服,又值秋暑难耐,竟又长了这些,如今在宫中,可如何是好。”
覃蓁握着她的手不解道:“姐姐何需担心?我们是待诏的选侍,只消禀了掖庭令,自有太医前来整治。”
沈端姝低声道:“你有所不知,如若请了太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不能……不能……”话未说罢,脸上已红若流霞。
覃蓁记起前几日,沈端姝拉了自己的手,羞怯说道,崔嬷嬷告诉她,皇上对着她的图册赞了几句。而宫嫔换病,在痊愈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可再承**。想来沈端姝此时羞涩未说完的话,应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不能承**了。”
沈端姝见覃蓁眉目流转,似已猜出大概,红了脸,羞恼道:“你心里定然在笑话我吧。”
覃蓁扑哧一笑,道:“姐姐哪的话。”
沈端姝更恼,作势要打覃蓁:“叫你笑话我。”又叹了气,道:“闺阁所盼,不就是寻一有情郎,相守到白发么?自进宫那一日,他便是我的夫君。我自是想早些见到他。”说着,连眼角都晕红如霞。
是呀,闺阁女子,一生所有盼望,不就是这些么?覃蓁不由想到进宫前,广伯侯的那番话,心中感慨,初进宫的女子简单如斯,岂料周围之人却并非如此。正这样想着,又听得沈端姝道:“妹妹难道不也是如此么?”
覃蓁也红了脸,羞道:“我不……知道……”
沈端姝拉了她的手,笑道:“哪能不知道?我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却和我支吾……”
覃蓁低着头道:“我儿时听人念《邺风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便觉得这一生能与心爱之人相知相守到老,就是幸福了。皇上有那样多的妃子,见过我,便也忘了,更何谈执我之手,与我偕老呢?若是能盼到年满出宫,也是好的……”
沈端姝摇着头,恳切道:“可是即便嫁到寻常人家,也多是三妻四妾,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可能是一场枉然。而皇上虽拥三千粉黛,可若他心中有你,亦可与你执手偕老,不是么?何况宫中只有宫女才可能年满二十放出宫去,你我身为选侍,若是不能得皇上**爱,便只能一生待在永巷直到白发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