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脑袋问号的我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不想却撞见为首的白衣公子的眼神。他虽然相貌普通,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一种怡然的气质,我回头偷看的一刹那,他正拿起筷子眼神似有若无地注视到了我。我连忙把头转回来,继续吃饭。
没想到的是,开始一直没有动过筷子的妖男,这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肝一尝,马上装起一副暴怒的神情把装猪肝的菜碟一摔,喊道:“小二,你家的菜饭如此难以下咽,叫我如何入口?”
这边惶恐的小二还没反应,那桌的一个侍从就已经站起来凶狠地盯着我们这桌看。原来妖男那盘猪肝一摔,居然不偏不倚地正砸到对面那桌去了。我心想这妖男估计是故意在挑事,因为我开始吃那猪肝实在是可口……当然也不排除我饿得好歹不分这种情况。
小二左右照顾不到,只好先到妖男面前点头哈腰赔罪道:“客官千万息怒,菜不好一定给您换!重新做!”小二说完准备再到那一桌去赔礼道歉的时候,妖男不依不饶地又砸掉一个茶杯道:“怎么?我们这桌还没解决,就解决他们那桌去了?是不是他们那桌客人精贵一些?”我跟着这丢人的妖男实在颜面无存,脑袋埋得更低,心想,这绝对是没事找事,没事找事嘛!
果真那站起来的侍从被妖男恶劣的行为激怒了,居然做一个要拔剑的姿势,却马上被坐着的白衣公子挡下。白衣公子优雅翩翩地端起一盘刚刚上桌的菜肴,离席走到我们面前道:“公子火气何需如此大,小二顾店不过为自己混口饭吃,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说着把手中的菜肴放到我们桌上道:“这是店家的招牌菜,初春卤鱼,一定很合公子胃口。”
我埋着脑袋听见白衣公子的话实在忍不住想笑,那盘明明很普通的桂花鱼却被白衣公子命名成“初春卤鱼”送给了妖男。仔细玩味就知道那“初春卤鱼”是在暗嘲妖男“粗鲁愚蠢”(初卤鱼春)。结果妖男不怒反笑,和颜悦色地对白衣公子道:“公子气质淡雅如墨,处事果然更为雅致,如果公子赏脸不如我们包一雅间同座一桌,小酌几杯如何?”
白衣公子素养果真很好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让小二带我们往雅间走。我站起来遮遮掩掩生怕跟黑衣头目有什么接触,跟在妖男后面小碎步前进。进了雅间,妖男豪气地要来几坛留云酒,并给白衣公子等人一一斟上说:“留云酒是蓝缤国产的好酒,留云留云,喝完感觉如留在云间般惬意。不知公子以前可曾品味过此酒的神韵?”
白衣公子谦逊地笑道:“曾有机会尝过数次,确是好酒。”
妖男听后豪爽地举杯道:“好酒在手,我就先干为敬,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妖男第一杯下肚之后,白衣公子就跟着灌了一杯。于是他们俩开始一边说,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开始白衣公子的三个侍从还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面,后来被妖男借着酒劲扯到了桌前陪着他们一起喝开来。我把头埋得很低,生怕他们喝到高兴处还把我拉进去陪酒,我可是一杯酒下去就分不清自己是活是死的烂酒量。
喝着喝着,只听白衣公子声音缥缈地说道:“兄弟好酒量!我不行了,再再喝不了了。”说完白衣公子扑通一声趴到桌上醉倒过去。而他的三位侍从早在他之前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四仰八叉睡倒在各处。
妖男开始还一副将醉游离的神情,见白衣公子醉倒居然马上清醒了。然后拿过白衣公子一位侍从的佩剑,拔剑出鞘对着白衣公子作势砍去。但剑离白衣公子只有半寸时候又生生收住,我想妖男只是用这个办法测试看看白衣公子是不是已经真的醉倒。妖男看白衣公子果真毫无反应,把佩剑放回原处后就开始对白衣公子他们一一搜身,不过妖男好像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妖男走到我身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副精致的玄铁手铐,各扯过我和白衣公子的一只手铐在一起,说道:“我上去找点东西,你在这儿等着。”说完转身就出了雅间。
妖男肯定是怕我跑掉所以才把我跟一个醉汉铐在一起。妖男一走,我开始想各种能解开这个玄铁手铐的办法,但没有一个是行得通的。我努力把自己的手掌形摆弄到最小,试着看能不能从手铐里钻出来。这时一个声音道:“把我的手砍掉,你不就可以跑了?”
我听完正想发声拒绝他说不能这么残忍,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被点了哑穴,然后摇了摇头。头还没摇完,顿时又想道,谁在跟我说话?惊讶地抬头一看,那白衣公子居然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笑意地认真看着我准备如何摆脱手铐。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本来不惊讶也说不出话),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他。白衣公子却依然一脸笑意地问道:“被他点了哑穴?”
我六神无主地点点头。
白衣公子马上快速帮我解开了穴道。我连忙激动地依依呀呀发声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会说话。白衣公子用没被铐住的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你怎么跟离修在一起?”
我想白衣公子嘴中的离修应该就是妖男,想也没想就说:“被他抓到的。”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笑道:“长进了,我还以为你又是自愿跟着别人走的。”
这话听起来奇怪,我侧头看看白衣公子,他脸上取笑的神情熟悉得让我脱口而出:“蓝子轩?你是蓝子轩?”
白衣公子这时用袖子拂面而过,五官就变回了蓝子轩本来的那张脸。白皙的皮肤,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除了眼睛和嘴角的取笑之意太过明显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悦目。我有点激动地扶上他的手臂道:“真的是你?”
蓝子轩抓住我乱动的手提示我说:“你别乱动,手铐着会弄伤。”然后对他身后三个已经完全清醒的侍从吩咐道:“你们上去会会离修。”
蓝子轩身后的侍从遵命之后,那天被苏志砍伤的黑衣头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出去。
等三名侍从出雅间之后,我奇怪地问蓝子轩道:“你们不是醉倒了吗?妖男……不对,离修拿剑试探你,你都一动不动。”附带有点担忧地说,“太危险了,万一真砍下去……”
蓝子轩拖着我边往外走边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笨?明知道他在灌我,我当然不能真醉。试探我的时候不装样子给他看,他又怎么会以为我是真的醉了。”
蓝子轩接着又轻笑一下,玩味看着我:“说起来,你很担心吗?”
我很正经地回答他:“当然会担心,人命关天的事。”我想起他的前一句又不满地嘟囔道:“这跟我笨不笨有什么关系嘛!”
说着蓝子轩已经拉着我出了客栈,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拐巷内,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客栈客房的后窗。蓝子轩紧盯着客栈三楼的窗户,还不忘小声奚落我道:“因为你笨才会问我这种问题。”
我懒得跟他争论这种没有水准的话题,也学着他的样子紧紧盯着客栈三楼闭紧的窗户。但是我看了半天那窗户黑漆漆的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蓝子轩道:“那三楼黑漆漆的窗户有什么好看的?”
蓝子轩忍不住抿嘴笑笑,小声回答我:“不是窗户好看,是我在等动静。”
我再小声好奇地问:“等什么动静?”蓝子轩没回答我,只是抓着我的手猛地把我往怀里一抱,然后抱着我半蹲下来,并在我耳边轻声地“嘘”了一声。只听见上方有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打斗声,还有一些屋梁砖瓦的碰擦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弱下来,再过一会儿声音就彻底消失了。蓝子轩这才拉着我站起来,我抬头一看,开始紧闭的窗户此时已经敞开了。蓝子轩抱着我通过窗户闪进了客栈三楼的房间。
进了房间一看,这里被人翻箱倒柜人找了个乱七八糟。能翻的地方都被翻过了,连床垫子都被彻底掀开来。我问蓝子轩:“离修在找什么?”蓝子轩没回答我,只是伸手拿起了房间正中间一张圆桌上的一个茶壶。我又问道:“你不看看丢了什么东西吗?”
蓝子轩把茶壶往地上一摔说:“没有丢!”他弯腰在茶壶碎屑中找到一个鼓鼓的香囊,捡起来递到我眼前炫耀道:“我把它藏在最显眼的地方,结果他却没有找到。”
我接过那个鼓鼓的香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通透如玉的白色石头。说是石头却异常温热,这石头上面还有很多如血管般的红色脉络,整个石头形状圆润却浑然天成,没有一点打磨的痕迹。拿在手上整个身心居然都有一种被洗涤后的畅快淋漓感。我把石头装回香囊递还给蓝子轩说道:“仓木石果真被你偷到了。”
蓝子轩把仓木石收好之后道:“关键时候你还不是很笨嘛!”
我不计较他的取笑好奇地问道:“怎么偷到的?”
蓝子轩简单解释说:“陈太守故意留线索,刻意让人去偷。我不过猜出了他请帖里的哑谜,居然真的在他哑谜中指示的位置找到了仓木石。”
我不甘心地问:“就这样?”
蓝子轩不想跟我多解释,说:“就这样。你这种笨脑袋知道个差不多就够了。”
我见他不想多说,只好憋着“噢”了一声。
“今晚就待在这里吧。反正离修已经搜查过了,而且你的侍从又跟离修动了手。离修应该以为你不会再住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再另寻地方不如就待在这里算了。”我没头没脑地想到,就说了出来。
蓝子轩点头认同我的说法,居然顺手摸摸我的脑袋:“跟我想的一样。”
我甩了甩跟他铐在一起的手说:“那这个怎么办?”
蓝子轩一脸精明却故意笑着说:“不知道。”
我拿他没辙,好言好语劝道:“你别拿我开玩笑了,这么一直铐着你会难受的,你这么聪明,赶快想个办法把它弄开吧。”
蓝子轩一脸真诚地说:“真的没办法。这可是玄铁,一般的刀剑都未必能把它劈开。”
我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愤恨地报复道:“看吧。你还不是一样很笨,一个破手铐都解不开。”
蓝子轩被我这么说,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本来还说明日带个厉害锁匠来撬锁试试,看你这态度,怕是不需要了。”
我听完马上悔不当初,立刻换上一副乖巧嘴脸迎合道:“当然需要!还是你厉害,果真很有办法!”
蓝子轩悠哉地看着我变脸大法,拖着我把凌乱的床铺好,然后自顾自地躺上去侧卧着,懒洋洋地说:“骗你的。玄铁手铐的锁是连扣锁,只会越撬越紧,解不开的!”
我又被他摆了一道,郁闷地用手铐把他拖起来,说:“我也很困,我也想睡觉!”
蓝子轩一听暧昧地一把抱住我的腰,然后脸凑得很近,说:“那好啊,一起啊。”
我羞得闭着眼睛别开脸去胡言乱语道:“你别乱来啊,男女授受不亲的,更何况我还是成过亲的人,有家室了更说不清楚了。”
我躲了半天见蓝子轩没有动静,睁开眼睛却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我小声问:“你怎么了?”
蓝子轩松开我,给我一个冷眼道:“没事。睡觉。”然后完全不顾我,背对着我躺着。
我小心翼翼地背挨着蓝子轩的背躺下,闭上眼睛心里居然有一种安全感。和妖男离修在一起提心吊胆比起来,现在这个晚上真真切切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我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结果没想到蓝子轩在那边没好气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救你,你不过是从一个魔爪进了另一魔爪而已。”
我渐渐对蓝子轩不饶人的嘴巴习惯起来,也不理他,开心地闭着眼睛。梦里隐约出现沐宸的身影,他手里托着“驱魂罗刹”的淡绿色药剂,神色哀伤地看着我,一声一声地唤我道:“乐熙,乐熙……”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不答,只是叫我……
我被这梦纠缠了一夜,早上睁开眼睛却看见蓝子轩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他的眼睛安逸地闭着,想来还没有醒。我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意识道:明明是背对着背睡着的,怎么醒来却看见他的脸?再一看,蓝子轩把我整个抱在怀里,被铐起来的双手此时此刻正十指相扣地摆放在我们两人中间。我顿时羞得用手一把推开他,他估计是突然被人从梦中推醒心情很不好,竖起一双剑眉微怒道:“你大胆!”
我看他是当太子习惯了,张口就是这种语气台词,连自己身处环境都顾不上考虑,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我不吱声,气鼓鼓地看着他,只是自己心里虚空,不晓得到底在气什么,应该是在气他乘我不备抱了我吧!
蓝子轩整理了一下自己突然被弄醒之后的不良情绪,依然微皱着眉头,语气却好了很多,问道:“怎么了?”
我支支吾吾地责备道:“谁叫你偷偷摸摸……乘机……睡觉的时候……抱我的。”
蓝子轩一听,冷笑一声道:“偷偷摸摸?不知道是谁连哭带喊地抓着我不放,害得我三更天才睡着。一醒来居然翻脸不认人地恶人先告状。”
我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却又下不来台小声嘟囔道:“我哪有?”
估计蓝子轩真是没睡好,心情很不佳地说道:“我能抱的女人多了,所以犯不着趁机对你做什么。”
蓝子轩说得没错,他堂堂一个蓝缤国太子,又长一副这般精致的皮囊,想抱谁不行啊。可能是有点大惊小怪,但是听了他的话我怎么这么不舒服呢。我倒是很想摔门出去有多远走多远,但是该死的手铐又解不开。我委屈地转身坐到床前的脚踏一言不发。
蓝子轩看我半天不说话,大概也彻底醒了。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多少有些不妥,凑到我身后轻轻拉拉我头上的书童帽问:“喂,生气了?”
我头都不回地拂开他的手,把书童帽戴正回来,态度谦逊不带情绪地说:“我没有生气,太子殿下。”
蓝子轩不依不饶地继续拽我的书童帽说:“我就是态度不好点。”
我这下都懒得把帽子扯回来,说道:“太子殿下态度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