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1 12:22
晚蝉
晚蝉声急,缓步村边小道,发现谷地浓绿葱翠之上,是玉米新近抽出的紫红或浅灰的穗。我在此村,已随季节转了两个轮回。站在风里,嗅着晚炊的味道,一些似曾相识的触动,不断闪现于暮色烟尘的隐隐深处。
在那方,藤条江在峡谷里蜿蜒,暗褐的水面反射着殷红的光;在那方,高高的亚拉坡上,云层的阴影在缓缓移动,满坡的玉米也在拔节扬花;在那方,在雾雨的迷蒙深处,生活着我认识的人们,苗或者汉,哈尼或者彝。
支书老陶偶尔打来电话,寒暄过后,我问起的从来都不是我们曾探过的矿,而是那方的男人女人。老陶的笑声仍然爽朗,只是说在我们离开之后,村庄里的生活仍然继续,村民们生了一拨接一拨的娃儿,种了一茬接一茬的玉米,酿了一锅接一锅的玉米烧。他们白天忙碌劳作,长夜用来喝酒,酒醉就唱唱山歌,郁闷了有时也打打自己的老婆……
我一直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无法解释的机缘,在他们之中,有一个定然是我。因为我对这些男人女人就那么的熟悉啊,他们的味道和声音,如同我的父亲母亲,占满了我血脉的源头,记忆的风口!
只是在今晚,有谁会在那些石缝间的土墙茅屋中醒来,哼起那些我熟悉调儿的山歌呢?呕哑的嗓门,泛着隔夜玉米酒糟的酸溲;蒙眬的睡眼,映照着星月的寂寥?
低头站在这村边,面对满坡扬花的玉米,闭目嗅着晚炊的味道,竟然感悟我的一生,就只是用来不断地寻找,寻找曾经拥有的失落,寻找从未有过的得到……
2011-7-15 21:42
我并不曾想淡忘你,芸芸
我并不曾想淡忘你,芸芸。
天气乍暖还寒,又一个春天来临。柳条上叶芽吐绿,山林开始返青,干渴的原野迎来了它想要的那一场雨。阳雀的叫声悠长地回响在乡村上空,燕子穿梭忙碌于我们的老屋。我记得我们面对着那些村庄、田野和山峦,曾经携手临风而立。可如今我实在想不起你的容颜,它已随时日和梦境的不断重复而渐趋模糊,最后只剩下似有若无的一道疤痕,就隐藏在我日渐粗粝的心底。
我决心停止我那无谓的漂浮,重耕我荒芜已久的田园了。
你还记得那青苍苍的石灰岩远山么?我们从那引来溪水,随同那场春雨,滋润和灌溉着我们的土地。在那些有着慵懒流云映衬着的苍穹下,牛们拉着它们的犁铧,划过去冬的枯草,翻卷起黝黑的泥土,引来了捡拾虫子和慈菇的鸦群。哗哗的流水声,唤醒了躲藏在淤泥深处的鳅鱼,孩子们欢笑着,在沟渠中追逐和捕捞它们。
一切真的如同回到往昔。
包括那些灿若朝霞的桃,素净如雪的梨,以及它们盛开过后随风凋零的纷飞,村庄用色彩和天籁之音编织的梦幻,并没因我的到来和你的离去而改变那亘古具有的宁静。
好多次,我走过村头那群晒太阳的老人,就不由得对他们鞠躬致敬。他们静静地或躺或坐,或卧或立,闲适自足的神情,似乎早已和那些石头,树木融为了一体。生命本来源于自然对不对,而我们一直不肯停歇的挣扎,要做的却是为了尽快离开我们自己。
你的眼眸固执地追随那些通向远方的道路,就连沉睡中也会发出抑制不住地叹息,我终于知道你无法忍受这份近乎虚无的寂寥和清贫。我们其实早已物化对不对,不管是身体或是精神。多少年来,沉溺于不断背离自己取得的成功,我们在繁华的都市中筑起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可过量的酒精没能麻痹我的神经,过多的贪恋和放纵也没能让我真正迷失。我在你身边活得越是清醒,就越是拉开我们相处的距离。直到可以预料的那一天,我们将不得不放开彼此拉着的手,然后道声珍重,各自姗姗离去。
我知道你会消失于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而可以预料我却永远找不到与那些石头、树木融为一体的闲适和宁静。其实,谁也无法真正回到出发时的起点了,对不对?虽然我已经开始耕耘我荒芜的田园,可并不曾想淡忘你,芸芸。
2007-3-11 12:05
我真的来过了吗
陌生的小镇,青石板的街,高矮不一的砖房店面,黄昏的阳光,长长的杂乱的路人的影子。狗们无所事事地在人群中漫游,每小跑一段,总忘不了抬腿沿墙根用尿液作一下自己来过的注记。天空显得很通透,如果不是鸽群偶然飘过,基本上算是空无一物。
偶然从这经过,如果不是那一阵旋过的风,带着黄尘真切地从身边拂过,我似乎已经把眼前看到的景色,当成一个恍然与己无关而又能沉迷其间的蜃楼幻景。这总会让一些残存于大脑皮层的记忆复活:关于我走过的广阔而又寂寥的田野,绿油油的庄稼,各种飞鸟的叫声,父亲苍老的脸,放在我头上粗糙的手,以及他从陌生集市带给我的一枚遗失于遥远岁月的万花筒……
这些片段似乎显得毫无逻辑也没有内在联系,但我分明能够从那个小小的玻璃窗口的那一端,看到了现在站在这个街口木然的我。也能从我现在站着的这一端,看到那个小小的我的过去。这个小镇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时光节点,是那奇幻的万花筒的两端。
我如梦游般不停地走,却总想停下来梳理自己的思绪。
我真的来过了吗?
2008-3-1 12:12
写给你
一夜雨声,睡眠时浅时深。
早起,沿山路慢跑,触目处,尽是浅嫩葱翠的绿,那是久旱之后,草木重新萌发的新叶,似乎是一夜间就迅速地窜满了那些山体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褶皱。山里的空气有着透彻肺腑的凉爽,一扫五月之前那种由于缺乏水分而导致的焦灼沉闷,这个世界重又生机勃发。
沟谷低处,玉米开始缓慢地拔节生长;沟渠边,水田里的秧苗渐渐返青;山坡上,低矮的密灌丛中的高山杜鹃开了,东一簇西一簇,红的,粉的,白的,撒落在绿的底色上,有着绣花地毯的精致。远方的山头在这样的清晨和黄昏,总罩着层淡淡的变幻不止的雾,牵扯着莫名涌动的思绪。
村庄人迹寥落,庭院苔绿草深。
我久居深山,却难避世事。
白天挥汗如雨的忙碌奔波,夜里在灯下绘图写字。我那么投入地工作,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工作。如果不是因为你,隐隐的嵌在我心里,如一只未羽化的蛹,一只纠缠着千丝万缕未剥开的茧。
我大可对风说,我虽忙碌,但岁月静好。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生命就只是一个从无到无的圆,我们的活着就只是一场从起点到终点旅程,那我不如就一直站在原处,就一直处在那样满怀希望满怀憧憬凡事皆有可能的状态。那样,我知道有你,并且定然会遇到你。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生命就只是一场上天赐予的奇迹,我们的活着是为了显示造物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威严与荣耀,那么,久劫的尽头,定然站着的是你。哪怕他让风霜满布你的容颜,哪怕他让岁月朽蚀你的躯干,他也要让我遇到你。
我知道,我生来为你。
我期望你能在万千人群的深处,搜寻到我的呼吸,并且为我停下匆忙的脚步,就站在造物安排好的地方,等我;我期待你的目光越过所有来往的身影,停留在我站立的地方,找到我。
我那么的想和你拉着手一起穿越这红尘的繁华和寂寞,那么的想和你幻化为浮云历尽天地间的风雨,那么的想和你一起重返太初的虚无寂静湮灭得无形无影……
其实,如果上天真能容忍我的贪心,我就想和你做一场世间的夫妻,微笑着守着我们的院子,耕种着我们的菜地,用我们的一生。
我已经不再焦灼,我一生的忙碌,一世的修为,定然能够做到“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坦然豁达,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在。
写给你。
2010-6-1 11:37
行走着的树
这个冬天的傍晚,他听到许多纷繁杂乱的脚步从屋外走过,就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太阳已经落靠在窗外城市街道后方的远山,红的光射斜照进来,笼罩着他的床和他的身子。就急忙翻身起来,却发现他的头已经无法抬起,并令人恐惧地始终耷拉着,就连连接在它下面的身子和脚,也变得轻飘飘的像张没分量的纸,如果不是老长的影子像木棍般在后面撑着,随便一点风,他感觉自己就会轰然倒下。
他勉强将耷拉着的头放在窗台上,想去关掉那扇被风吹开了的窗,以便阻隔那些令人烦恼的脚步声。先是什么硬质的条状金属重重地在他的两腮反弹了一下,然后拖着两片闪光的玻璃飞了出去,那是他的眼镜。慌乱中他急忙伸手去抓,却骇然发现自己身处高楼之上,墙外是壁立如渊的街道。没有了眼镜,城市和街道一下离他异常地遥远,只剩下些粗略晃动的线条,和无数明暗相间的色块和光斑。
眩晕,他只好慢慢地退回床上。
靠着床又眯了一会儿,待重睁开眼,窗外那束斜射而入的红光已然隐去。
灰蒙蒙的世界太需要一副眼镜,他想起不知在哪个年月曾留了个备用的,就耷拉着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可旮旯翻遍,还是没摸到,就负气般扔掉半书架的书,直折腾得大汗淋漓,终在书缝间找到。急忙戴上它,城市又变成了清晰的城市,家应该是家,他也还应该是他。
他应该是醉酒了的,只是现在头脑空白什么也想不起。
那些醉酒前的事,都变成了似是而非的影像。那个和他喝醉了酒的人,在光棍时代,就经常和他一起高兴或忧伤甚至无厘头地喝醉。只是近年各有家室,且在城市的不同角落买房安营扎寨,才稍少往来。唯如此,见了面他们才会喝成了那样。
那天是个什么日子?
不知道,反正凑巧他和他都没人管,忽然间,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酒馆,就在城市某条不起眼的街道转角。
老板娘是他刚到这个小城时租住的砖房小院的邻居,自从那个小院在某一个遥远的夏天被撤建后,她和她丈夫就搬到了这里,开了这家小餐馆聊以维持生计。看得出,看到他和他,老板娘很是高兴。她丢下手里的活,很殷勤地给他们倒酒,斜眼睥人的样子仍然招人垂怜。只是她的笑,总让他想起那个远去了的雨季,夜来香浓郁的味道,纷飞的蜂蝶,和灯下成群的飞蚁。
她的女儿,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已经上了高中,正安静地躲藏在一旁低头替她拾菜。当听到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名字,脸色总会涨得通红。她现在非常害羞,在陌生人面前,已全然没有了那个背着唐老鸭书包的小学生的勇敢。
……
他感到胃里有烧灼的疼,就只好捂着肚子走下楼来。
在路过他家窗下的街道时,他看到那副从高楼掉下的眼镜,碎裂得只剩下扭曲了的金属残骸,就拾起它,继续向西边走去。他看到道路两边的行道树,不知什么时候全换成了修剪得如同圆桶般的细叶榕,它们整齐划一地排列着,不肯追随季节而作丁点变换。
他记得这儿原是些枝柯交错的梧桐,有的由于栽种的年代过于久远,树根大都像经络般拱出路面,部分树干增大到甚至将护栏生生包住。他自己曾经不止一次伸手摸过它们春天萌出的鹅黄的嫩叶,也曾意态悠闲地在它们夏季如盖的绿荫下面徜徉,并不止一次目睹过秋天它们满地翻飞的落叶,倾听过冬天它们萧疏的枝冠在风中呜呜的鸣响……
它们定然都还行走在这个到处都是细叶榕的城市吧!而自己,是不是它们走失掉了的另一株?
2008-11-25 23:15
雪落着
雪落着。
静寂无声的世界里,只有雪落着。
慢慢地,那些阴沉的天空下蜷缩着的村庄,没有了平日里的破败和萧索,变成了一个个童话般纯美的世界,就连稀疏地伸向天空中的手一般的树枝,也想要抓住这个洁白的梦呵。
我曾追随着你的影子,走过初春的那一片麦苗地,那些稀疏的绿,在我们的注视里,已经长成了沉甸甸的果实,勤劳的人们将它们收入了谷仓,鸟雀将它们衔到了远方,只留下唯一的一颗,就蛰伏在你的心上。那唯一的一颗,在雪不停地落着的寂寞里,一点点挣脱了种壳的束缚,悄悄地伸展着绿绿的叶子。
你想将它种在你路过的城市里么?
那里只有钢筋水泥的高楼,来往的车流,和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田园的人群。他们的公园里只有美丽杜鹃,骄傲的玫瑰,和那些肥硕的绿色植物,再难以找到它容身的角落。
你想将它种到狭小的花盆里,就这样带在身边么?
广阔的天空以及原野的召唤,对阳光、风和雨露的怀念,定会让它焦渴。
还是回到原野罢,还是回到原野,那是我的家,那是我扎根的地方呵!
虽然寂寥,虽然破败,但仍有雪在落着……
2007-1-6 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