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我能懂。床够大,你睡左我睡右,不挨到对方就好。”
“我身上脏兮兮的,不好。”
“你有伤,一定要休息,不然我不睡你睡好了。”
他呆在那儿磕不出话。
“就这样好了,我先洗个澡。”她到床头边的柜子里搜出衣服,往洗手间走去。
他耗在那儿太久,开始味索她的话。生活不是电影,像她这般的女生能被这样扭曲,必定是过分夭折的经历所致。她有一股一直潜在的力量,让每次曲折后都能剩留下口气喘息,然后从滚滚狼烟中翻覆身子爬出来,即便是有泪、有痕、有言弃,那还是何等的坚强!
她变了,被世道改造了,不只是外貌,还有那引人怜惜的心灵、成熟感性的女人味。只是这种彻底的改造不知是好是坏。一如他自己,因为被世界抛弃,过往阳光的微笑变成雪泊里的浅笑,过往的活泼爽朗变得如此沧桑。他做每件事都有孤独的陪伴,于是心里也暗示着自己有多么地寂寞,当然,他的一切就跟着凄凉起来。慢慢地,有一个早晨他醒过身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丢了生活的意义。
她洗完身出了来,穿着有点皱黄的白色长裙睡衣,长发湿得有点零碎,“我帮你擦擦身吧?”
“也好。”他脱掉了鞋子往她走去,赤着的脚板有点适应不了地板的温度,弄得直跳。
“你为什么来东京?”待他坐稳在浴室的小凳后,她解开他衬衫的钮扣。
“没因为什么,想来就来。”
“你的女朋友呢?”
“分开许久了。”
“一个人吗?”
“嗯。”他突然搂紧了她,十指在她腰后扣紧,对这个举动他鼓了不少勇气。我很高兴能在这遇上你。”
她惊慌得不知所措,许久后把目光斜向一旁,然后意欲挣脱,只不过他的手在这时扣得更牢。
“别。”她轻声地叫唤。
他把嘴送上。她没有反抗,把手绕到他的脑后,任凭他的嘴唇在她脸上放肆。直到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她的意识就开始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自己有多肮脏,便觉得自己不够资格让他触碰。他在她心里是那么的矜贵,她不能允许任何污秽沾到他的身上,就算污秽来自于自己。她宁愿一切都不要,因为现在的她不配拥有这么幸福。
她用力推开他,使他摔倒在地板上,让水沾湿了他身上的绷带,令他的伤口刺痛,“不,我不能让你再接着下去。”
“为什么?”
“我不是个干净的人。”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她喊得很大声,几乎像针般不费劲就戳穿他的耳膜。
“对不起。”他站起身,扣好衬衫,着着急急地跑出了屋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勇气而让场面再尴尬下去。她也不想挽留,也不愿说再见,只是一直瞪着好不容易热起来的热水,抓着本来留着备用的新毛巾。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两行热热的泪从两颊滑落,它们的痕迹不暖。
他回到屋子以后天已经微微亮。他很随便地用毛巾擦了擦脸后就俯着身子躺到床上,虽说不习惯这么入睡,可总比压着在溢血的伤口做梦强。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不知不觉睡正了,把床单染得一大片红,他真佩服自己的血能多到这程度,幸亏伤口应该是凝结了,没有再继续溢血。他在镜子前照了照一如既往憔悴的自己。绷带的作用挺好,让他像足个埃及干尸。
他坐到了空荡荡的厅上,点上支香烟开始唏嘘,不料烟灰溜进了鼻子里,感觉到痒痒的,忍不住打出了一堆粘粘的喷涕,有的仍挂在鼻嘴角上。他用手掌捂走,然后仔细瞧了瞧,发现里边还是带着不少的血块。
“怪不得像干尸了,我他妈就是个血龙头。”
他收拾好后出了门,到银行汇了不少日元,再到市中心买上一大堆衣服,接着去昨天的酒吧,一个人坐在角落喝着闷酒,等了好久以后终于等到了穿短裙制服的芸傲。她装作见不到他,拿着酒和单走来走去的时候,几乎没瞧他一眼。许久后她从他身边穿过时,他用手拉住她的衣角,她才愿意坐下陪他聊。
“我还要工作。”
“那我给钱你的老板,让他喊你替我工作。”
她没有答话,和上次一样,把目光移到一旁,是想逃的样子。
“来,给你。”他从桌底拿出有大有小的购物袋。
“我不能要。”
“你需要的,你不喜欢穿这种衣服,不喜欢在这打工,更不喜欢让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桌上的购物袋无故多出了几个手在扒着,“哟,LV、GUCCI啊!”不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而是“欲说曹操,曹操就到”,世事总有那么巧合。
她惊恐地往手的方向望去,表情刹那僵住,那是最不应在现在出现得的几个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尤小直昨晚睡在玻璃上躺血的镜头。
“松开你那脏手。”他把手伸到他们面前,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张支票,视线却一直没从芸傲的脸上离开过,“这儿有一百万日元,别再来找她了。”
流氓接过了支票,往里边琢磨起来,应该是没见过支票怀疑它的真假。
“你现在就去支,不行的话回来找我。”
流氓没说话,把支票塞进口袋转身就走,背影有些狼狈,应该是恐惧,这年头一百万能买下不少人的命,鼠胆虎威干坏事的都怕这种有钱人。
“为什么这般待我?”
“你需要一个新的家,需要有人去关心,我亦同样。”
“可我不是个干净的女人,我不配去关心你。”
“我说了,我不介意。”
“我也说了,可是我介意。”
“你还是你,你是芸傲,我是尤小直,我们虽都变了,可我们的名字还没有变,那证明我们不管怎样都还属于自己,就算到死,哪天刻在我们墓前的还是不变的名字,因为我们从不打算去改变。所以,你还是芸傲。”
“是那样吗?当你了解现在的我只会让你更难受。”她的想法开始动摇。
“我觉得欠你的,我都还了,现在大家不是扯平了吗?那么就再没有什么负担、责任可谈,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我也喜欢你。”
她抱住了他。她筑起的高墙受不住他甜言的猛攻。
“小直……”她搂得紧紧的,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有着一种渴望已久、夜夜深挂的温暖。那是一千个太阳都给予不了的温度,把窗外的积雪都融化,把世界每一处都照亮。
她经历太多的希望、渴望、失望、绝望,如今守来了愿望,虽然仅仅只是次不可求的意外,但幸福往往是命运中的意料之外。
“小直,我想听你说。”
“我爱你。”
她立即辞掉了工作,收拾好东西搬到他的屋子。在那个共枕眠的夜晚,她搂着他,有着共度余生的强烈欲望。在她看来,一切都来得比不上他的重要。
那天睡醒,她只穿着内衣躺在床上,只见他双目发亮,鼻孔里却溜出了两行血。他说他是激动,随着次数的增多,她死活不信,硬想要拉他到医院检查,可他总找理由推托,她也拿不着他。之后他们去了许多地方旅行,做了许多甜蜜的事,因为他们都坚信,是自己找到了幸福。
夏日来了。
她掀开了薄薄的棉被,露出了赤着的大腿,用手梳理凌乱的长发之后拂了拂沾汗的白色短袖。她感觉有点热,于是拿起遥控,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了些。接而她侧看向身旁的小直,他的脸把枕头埋得深深的,呼吸平稳而畅顺,一副做美梦的相。她压到他的身上,把头发捂到一侧,仔细端详晨曦下他的脸庞,正向往下亲时,他的眼皮忽然打开。
“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她从一旁抓了件短袖,卷了卷之后帮他抹去额上的汗。
“你的手很温柔。”
“谢谢。”
他也跟着她笑了笑,然后抱住了她,开始亲吻她。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已经复习了无数次,可每次依旧一样甜蜜。
“今天出海玩去吗?”他抚着她的长发问。
“你抓主意吧。明天你就比赛了,今天放松下也应该。”
她起身到衣柜处翻出了件短衬衫,然后带上床待他穿上后帮他系钮扣。
“你也快穿上裤子吧。不要只记得帮我穿。”
“你不喜欢我这小裤吗?我觉得搭上白色的短袖还挺可爱的。”
“诱惑这事晚上就好。”
“早上也不错啊,你不也习惯了。”
“是不错,可是你会让我舍不得的。”
“呵,那么就让你一辈子都舍不得。”她吻了吻他的脸颊。
“夏天来了呢。”他说完之后下了床,把窗帘拉得更开。
“早就来了。”
“我知道,只是这么说会让夏天更有夏天的味道。”
“夏天热着呢,还是冬天抱着暖和。”
“说不定夏天抱着会凉爽呢。”他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上:“开玩笑的。”接着他拉开了门,“我去洗脸了。”
“嗯。”
他还是在镜子前照了照,剃了须后的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憔悴了。他刷了刷牙,洗过脸后拿毛巾抹干了脸,突然发现白皙的毛巾又染上了红块,于是他从洗衣柜下方找出了条一个样式的新毛巾,挂在上边后把旧毛巾塞进口袋。他出到大厅见芸傲还在厨房忙碌,便溜到门外不远处的垃圾桶,把毛巾扔掉。
他溜回进来后点燃了支香烟,翻开笔记本继续查阅这次东京街舞会比赛的资料。直至不久后厨房传来不恰当的声音,他便着急的起身奔去,见芸傲在对着洗手盘干呕,不由得担心得着急起来。他只能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怎么了?”待她好起来,他说道。
“没什么,应该是吃错东西了吧。”
“去医院看看。”他的语气是一意孤行的。
“好了,我说了。”她抓住他的手,“本来是想在你比赛后告诉你的,怕影响你的发挥。”
“说吧。”
“我有了。”
“有什么了?”他疑惑不解。
“有宝宝了。”
他愣在那儿,眼珠几乎蹦了出来,“你说有宝宝了?”
她嘻嘻笑起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尤小弯吧。”
他忽然一镇定,“别找理由不打针吃药了。走吧,去医院,最多我让医生别打屁股针。”
“不骗你,我真有了。”她用手捂了捂还未起形的肚子。
“你是说我真的要当爹地了?不开玩笑?”
“嗯。”
“那更应该去医院。”
“更应该去的是你,我不想宝宝会没有爹地。”她忽然有点严肃起来。
“那好,我们一起去医院,都做检查,不过名字不能喊作尤小弯。”
“嗯。”
他开着辆还很新的红色“小绵羊”载着她奔驰在阳光耀眼的沙滩道上。一路凉爽的风不断袭来,那茫茫不见边的深蓝色大海正拍打着浪花,一朵朵,不像牡丹、百合、玫瑰……就是一朵朵实实在在的蓝色浪花儿,它们都迫不及待跑上岸,赶着不噪耳的音乐演奏,配合上“小绵羊”的烟缸声音,“咩,咩,咩”的,让人容易遐想起夏天冰淇淋的幸福味道。很甜。
她用一只手覆着他的肚子,另一只手拉紧怕被风撩走的浅黄色圆边钓鱼帽,“快点,让风再大些。”
“快到了,再快的话怕要掉头了。”
“噢。”
他俩在一个挺火热的沙滩下了车,在车兜里寻出一大袋零食往海边找了个没那么挨的空地,铺下地垫,插下刚租的大伞便坐下。
“等下划浪还是开水上摩托?”她问。
“都不适合孕妇,坐这儿吹吹海风就舒服。”
“可是我想玩。”
“你有见过一大肚子的女人在海浪上踩着冲浪板大呼大喊的吗?多危险。”
“你陪我一块就不怕了。”她很坚决。
“最多水上摩托,你坐我后边。”
“嗯,我准备好了。”她脱去短衬衫和裙子,露出一身诱惑的花色比基尼,而出奇的是她微微突起肚子,在泳衣下一点也不显不协调,反倒比自然更自然。或许就这个原因,他才一直没发现。
“我去租辆。”说罢,他起身走去。
在他离开那时间,他糊里糊涂想起一些事,说起来又觉得有些荒谬,甚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因为街舞,他才认识了她;因为醉酒,他才和她算上点联系;更因为自我放逐,他才爱上了她。世界上有67亿人口,一辈子能擦肩而过的也能有几十万人,然而在这近乎渺茫的几率中他能遇见她,那是修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应该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一条牵住的线,可以是七彩的,也可以是透明的,当在这冷漠寒饥的世界里,有了它,他便能准确找到她的方向,就算迷失,他们必定都能找到对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粉色硬纸板小盒,翻开,一颗星星在闪亮。
“轰”一声摩托在水上划出了一条白皑皑的浪,像轨迹一般记录了冲向岸的远方的方向。她和往常一样搂紧他,一刻也不愿意松开。不是因为她怕,她从未怕过什么,而是因为她要告诉他,他对她的重要。
“开去哪?”他转头一看,片刻后把视线放回前方。
“不如我们试着偷偷开走它?”
他抽空数了下手指,“我的”绵羊可是十多万日元啊,换这东西不值。
“开玩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