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姒雪河蜿蜒过九畹良田,广漠低垂的夜幕下,闪烁着来自那硕大而逼人的绯月的红光,仿佛一湍血河兴奋的如同孩子般向着她的母亲奔去。这是这片莫凉大陆上最神圣的河流,她之所以神圣,是因为这片大陆上只有她一条河流,世间总归是物以稀为贵的。
姒雪河,一个很梦幻的名字,将荒原与烛国最辉煌的京邑隔开。
然而在这之前,这片大陆上,横亘着千万条跳跃着生命之光的河流,而她只不过是一条遭人唾弃的河流,因为她时而发怒的烂脾气会将两边的良田吞没,吞没几百万人赖以生存的救命粮草,但是现在她却成了这几百万人最赖以生存的河流,因为那千万条的河流在一个月前一夜之间,全部干涸,成就了姒雪河这世间最高的荣耀。
世事真是很奇妙,不是么?
绯月悬悬而挂,越靠近深夜一点,就变得越小一点,再小一点,仿佛披着红纱头巾的少女,终于从那山上升起来了,变得快要压在那雄伟的归晚山上的时候,一个黑影立在山顶,一栋白色的建筑,在黑夜里轮廓很是分明,直线的身躯毫不犹豫的伸展到绯月泛着红光的边缘,用它那圆滑的穹顶,亲吻着那妖冶而又迷人的月亮,宛如恋人一般,那是烛国最神圣的地方——慕思神庙,一个号称终结所有罪恶的地方。
恋人总归是有分别的时候的,就像明月终究要离开山的怀抱。
奇怪,那轮红月升至中天,远离这片大陆的时候,归晚山上,依旧泛着红光,那样的光,似乎不是月亮的光,因为月光是冷的,而它是热的,甚至是火热的。
归晚山,据说是出自某卷书籍的一首诗——鹤戴晚云归,一个休闲而又诗意的名字。
姒雪河旁盛开着蓝色的卡萨布兰花,从石缝中弯出的身子,微微倾斜着花身,淡蓝色的如同血管一样的花色爬上洁白的花朵,仿佛镶上了一道道紫蓝的装饰,成片的蓝色的花朵,此时都弯下了,贴服着大地,被一具具肮脏而又疲惫的身子压在地上。卡萨布兰,象征着死亡的花朵,是一种盛开得很傲然,却很厌世的花朵,这种只盛开在冥界迦河河畔的花朵,却在一个月之前,在姒雪河盛开,从源头一直盛开到河的尽头。
一个个难民睡倒在卡萨布兰花织就的柔软的地毯上,进入香甜的梦想,他们的嘴角上都带着安详的笑容,那种死人的安详。那千万条河流的干涸,把他们推向这条脾气并不好的河流岸边,但是这条脾气不好的河流却也像守门人一样,冷酷决绝的拒绝这些逃难者。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的年龄约摸在四十岁左右,有着一张粗犷的面容,像荒漠牧民的那种粗犷,还有一只永远是红着的酒糟鼻,嘴唇很厚,有一层干裂了的白皮。背上带着一顶竹笠,是那种用竹子青皮精工细制,里面夹着竹叶并铺上油纸,外面画花鸟或写字再敷上熟桐油的竹笠,只有南方的人才会用上这样的竹笠。
他随意的坐在地上,面朝着东方,那个方向的下面是烛国最辉煌的京邑。他左手里拿着一个水壶,但水壶里装的是酒。他的右手什么也没拿,但是带着一个皮质的手套,那是雪豹的皮,雪白的,他戴在手上很久了,从来没有见他脱下过,但是那只手套却保护的很好,永远看着都像是刚在雪豹的身上剥下来的那种雪白色。
他身边一个原本躺着的老汉醒了过来,也像他一般坐起,面朝着东方,那个方向里有着烛国最辉煌的宫殿,手里拈起一朵蓝色的花,回头看见他还没有睡着,便就搭起话来。
“你也是要进城么?”
中年人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与这位老汉聊天,他的右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的珠子,亮如明月,隐隐看着还泛着紫光。
“嘿,你瞧,这花长得还真是漂亮,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儿。我几年前到过京邑,这条河边哪里有这样漂亮的花朵,都是些不高不低的灌木丛。哎……你进城是干嘛的?”
那中年人泛着白皮的嘴唇微微的抬起,说道:“找人。”
“嘿嘿……你可骗不了我,大家都说进城是找人的,其实都知道,进城嘛,无非是来避难的,这片大陆上就只剩下这一条河流了,没有水,人呐,活不了,就跟人没了心一样!你说对不对?嘿嘿……”那老汉痴痴的笑着,说着。
中年人没有说话,他眼睛仿佛一只看着前方的某一处,他戴着白色手套的那只手,食指仿佛在敲着旋律,又仿佛在数着时间,在等待某个人。
是的,他在等人,而且他等的人立马就来了。
一阵风扫过,风里带着点臭味,是那种很久不洗澡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臭味儿,那老汉不禁皱了皱眉,但是身旁的人却在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敲着节奏的手指蓦地,停了下来,他通红的酒糟鼻拱了拱,似乎有点兴奋。
随着风出现的是一个臃肿的和尚,胸前敞着衣裳,他的身子胖的就好似灌上了气一样,但是脚上却迅疾如风,穿着一双黄色的罗汉鞋,以至于他出现在老汉面前的时候,将那老汉直接吓晕过去了。
“你来了。”
那和尚笑嘻嘻的说:“走吧。”
“嗯。”中年人将他的斗笠带上,那只戴着手套的手将他的酒壶捎上。
两个人一同消失在姒雪河畔,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唯一能证明他们方才出现的证据,就只有那被压折了的蓝如妖姬一般的卡萨布兰花。
空气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被梅血灵捕捉到了。
“无忧和尚竟也有忧愁的事情?”
和尚依旧是笑嘻嘻的:“阿弥陀佛,无忧和尚进来确实烦忧啊。”
梅血灵毫不费力的已经到了河的对岸,脚下继续继续的前进,侧着脸眼神疑惑望着无忧和尚。
“城里出现了怪事,十二个十三岁穿着红嫁衣的女孩相继死亡,凌风门查不出来,所以我把你找来了。”
“你是出家人,不应该管红尘俗世。”
“可是谁叫我这个出家人有一个红尘俗世里的大舅子的人情要还呢。”
耳边呼啸的风不停的吹着他的那顶竹笠,但是那竹笠纹丝不动的,将他的脸掩盖起来,看不到表情,只听得到声音:“那是你的人情,与我何干?”
那秃头和尚的脚上功夫没有一丝的停滞,继续快速的向前,嘴上却慢悠悠的说着:“谁叫你欠了我人情呢。”
中年人再次沉默,是的,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而人情却也分两种,一种是能用钱财解决的,但是用钱财解决的总归算不得大事。还有一种是要承诺来还的,这样的人情有时候会要了负债者的命。
梅血灵最怕的也是这样的人情债。
“哈哈哈……怎么,曾经叱咤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凌风门总把子梅血灵,也有怕的时候啊!哈哈哈……”和尚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风中,梅血灵看了一眼和尚,觉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尊弥勒佛。
“我与凌风门没有一点关系。”梅血灵斩绝的话语,不禁让那和尚严肃起来。
“是是是,你就只和你那小面馆有关系。”无忧和尚打了个趣儿,接着说,“还记得你当年救的那个孩子么?”
梅血灵的身形好似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所击打,顿了一顿。
“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伽罗教的教皇!”
梅血灵听到这个消息,不可思议的看向那和尚,和尚却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收回目光,以表示他对这件事情毫不感兴趣,但是他右手的食指不经意的跳动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你提他做什么?”
“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跟他有关系。”
梅血灵已经越过了京城古老的城墙,双脚落地,踏在这片他曾经熟悉无比的地方。
“何以这么说?”
“这十二名女孩的死有相似的地方太多,她们都是穿着红色的嫁衣而死的,她们的生辰都是在阴月阴日,而且她们都只有十三岁。”
“这能说明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借尸续命。”和尚紧紧的盯着梅血灵,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即将喷涌而出的岩浆。
借尸续命,是的这样的法术只有伽罗教的大祭司级别才能做到,当然,教皇也是可以做到的。
梅血灵静默着不说话,许久才说道:“我要是没有回去,帮我照顾雪兰和浮生。”那是他唯一牵挂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