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布在醉红楼喝酒的时候，捕快唐斩一匹快马来到了他的跟前。吕小布正在喝一种叫做“丽春”的黄酒，只要他一抬眼，他的目光就会跨越山水，鹰一样落在“丽春”的产地绍兴。吕小布说，斩，斩，斩兄弟，你来和我喝一杯。快刀唐斩是名满暨阳城的捕快，他看上去文弱的书生样让人很难和他的一把快刀联系在一起。唐斩轻轻笑了，说，吕捕头，京城刑部提刑司点名要召你进京，一个月内必须赴任，联动京城四大名捕，一起查一件大案。吕小布摇晃着站起来，他口齿不清的声音跌落在醉红楼柔软得像棉花一样的灯光里。有琵琶声和女人的歌声蛇一般缠过来，吕小布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裳，说，那么，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把大盗江洋捉拿归案，我才能放心赴京任职。
吕小布整整追了江洋十年，把江洋从一个年轻人追到一个中年人。吕小布在进京以前，调集暨阳县城三十名捕快，像张开一张网一样，搜索江洋。吕小布说，一个月内我不办任何案，我就是要抓到江洋。唐斩笑了一下，他轻轻地退了下去。吕小布望着快刀唐斩年轻的身影，发了一会儿呆。吕小布知道，他一走，捕头的位置就是唐斩莫属。吕小布也是快刀，但是他没有把握自己的刀会比唐斩更快。他其实很想和唐斩比一回刀。
江洋一下子销声匿迹了，他知道吕小布要集中精力对付他，所以他就不再去做夜行盗。他要避过一个月的风头，一个月一过，暨阳城就是江洋的天下。唐斩带着捕快们开始奔走于暨阳县的角角落落，只有吕小布，仍然流连于醉红楼的软玉与温香。他再一次醉倒的时候，看到鸨母脸上那擦得像一堵墙壁一样的脸。他笑了，他害怕那堵墙上的粉会掉下来。鸨母挤出一个苍老如鸡皮的笑容，说，吕捕头，醉红楼新进了一个叫小玉的女人，她从杭州来，她现在是这儿的头牌，要不要让她陪你喝一杯“丽春”？
小玉抱着琵琶出现在吕小布的面前。吕小布把身子斜倚在美人靠上，他的目光也斜了斜身材匀称的小玉。吕小布拍着掌，喷着满嘴的酒气。他笑了，他说小玉，你就是女人中的丽春酒。小玉也笑了一下，琴音响了起来，流水一样淌了一地。
吕小布的那匹枣红马，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醉红楼的门前。吕小布的俸银永远是不够用的，那么多年，他都把钱捐给了醉红楼。他喜欢醉红楼的丽春酒，现在除了丽春酒外，他还喜欢小玉。他每天都醉，醉了的时候，他让小玉喂他喝丽春酒。小玉杭州口音的呢喃，就在吕小布的耳畔响着，像一把抽筋抽骨的刀子，慢慢切开吕小布的魂。唐斩出现在吕小布面前，他腰间的刀子，像一根硕大的尾巴。他看到了吕小布和小玉，两个人满面酡红，衣衫不整。温暖的房间里，小小的炭炉把房间染红。唐斩皱了一下眉头，唐斩说吕捕头，再过三天就一个月了，你得进京任职。我和兄弟们，已经把暨阳县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见到江洋的影子。
吕小布说，江洋就要在这三天里出现了，江洋还在暨阳县，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暨阳县：半步。吕小布又说，你退下吧。三天后，你会被衙门里任命为捕头。唐斩缓慢地转身，他的手按在他那根硕大的尾巴上。一会儿，他不见了。
小玉抬起了她的一双含春的美眼。小玉说，我跟你去京城，我要跟你去京城。吕小布盯着小玉的脸看，他用手托起了小玉的下巴，轻声说，小玉，我是刀光里讨生活的人，我：不能让你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寡妇。小玉说，如果你捉不到江洋，你就不赴任了吗？吕小布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摇晃着。吕小布说，捉不到江洋，我就回家种田。小玉的眼里突然多了一汪眼泪，她给吕小布斟了酒，说，既如此，你喝吧。吕小布举起了杯子，他仰起脖子喝了下去。小玉看到吕小布的喉结，不断地滚动着。
吕小布的眼皮慢慢合上了。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出现在小玉的面前。
小玉低下头去，说，哥，你能不杀小布吗？男人说，不，有他肯定没我。
男人腰后的刀慢慢抽了出来，一条蛇一样缓慢爬行。男人就是江洋，男人把刀子架在了吕小布的脖子上。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吕小布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江洋还站在他的面前，但是他的人头已滚落在一边。他还看到自己的那把刀子，已经握在了手上。他轻轻笑了一下，他把头转向了小玉，说，我先服了解药的。
吕小布把江洋的头包在一块布里，然后他拎着江洋的头像拎着一个包裹一样下楼。小玉跟下了楼，跟到花圃边上。小玉的眼里，是一片汪洋。
小玉说，小布，你带我走。吕小布停下了脚步，他缓慢地转身，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花圃的一丛月季被拦腰斩断，花朵落在泥土的那片苍凉里。吕小布说，本来我该杀你，但是我喜欢你。吕小布又说，这月季就代你受死吧。吕小布再说，你知道这一刀，叫什么刀法吗？小玉摇了摇头。
吕小布苦笑了一下，说，美人斩。
吕小布走出了醉红楼。鸨母看到吕小布手里拎着的包裹正在滴着黑红的血，她惨叫了一声。吕小布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果然看到了鸨母脸上的脂粉因为极度惊吓而纷纷剥落。吕小布推开了醉红楼的门，看到唐斩带着三十名捕快，翻身下马，向吕小布齐齐鞠躬。
这时候，吕小布回头看到小玉慢慢地软了下去，她软倒在那丛被腰斩的月季边。她的手里捧着胸口，胸口是一把明亮如月色的刀子，和一大片的鲜红。小玉的脸上露出笑容，她细若蚊蝇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说，小布，我只等来生陪你。吕小布的眼泪，把整个冬天给打湿了。好久以后，他对唐斩轻声说，斩，斩，斩兄弟，你帮我从醉红楼搬十坛丽春酒回去，我要带到京城，让酒香弥漫整个提刑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