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闻言,转头看他。一向果毅硬朗的男人,忽然温柔起来,竟是如此这般的柔软,令人心中为之一动。他在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对自己承诺,清歌想着,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一个战俘,对于江山和报复一概不知,你既频频发兵,自有你的道理和计较。只是,若哪一天你再起战事时就想一想,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为当政者的一己私欲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还有那些战死的士兵,他们真的心甘情愿的去赴死吗?”
赫连看出她的异常,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道:
“你怎么了?”
清歌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清歌顿了顿,低低道“想家了。”
“想家了?”赫连始料不及,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我来葱岭之前,从没出过京城。日日都是在呆在家里的,那时家里种了一棵枫树,到了这个季节,”清歌又看了看外面湛蓝的天空“叶子应该已经红了。小时候我常与清欢在树下玩耍,常常问父亲,为什么叶子是红的不是绿的。父亲就一手搂一个,将我们环在怀中,给我们讲枫叶的故事。”
“什么故事?”
清歌听他问及,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才轻轻道:
“你的牢里,应有许多大清的战俘吧。”
“问这个做什么?”
“你能不能,放一个出来,让他陪我说说话。”清歌笑着请求。
“为何要与战俘说话?”
“我只是想找个在京中生活的人说说话,聊聊天。也不知道,这三年来,父亲总是独自守着那株红枫,是怎样的伤感……”
赫连看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情不自禁将她搂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道: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才过了两天,就有一个士兵前来报到。
“这是我们王子连夜从大牢里挑的,他叫盛东海,也来自北京。”来人禀报道。
清歌点点头:
“有劳了。”
盛东海进了房间,上前一步,跪下问安。
清歌伸手扶起他:
“将军辛苦了。”
士兵闻言抬头,看见清歌的脸,神情忽变。清歌却只觉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小姐!”盛东海忽然失声喊道。
清歌闻言,忽然灵光一闪,记起当年自己顶替妹妹远赴边关时,在城外遭遇刺客,便是此人救了自己,却不想又在这般境况下与他重逢。
“你是……”
“小人盛东海。”
盛东海从前乃是一个孤儿,6岁那年冬天,京城格外冷,有天夜里下了大雪,差点冻死在街头。正遇见外出归来的清歌清欢二人,那时二人也不过是黄口小儿,是由老管家程立年带出去的。
清歌见他躺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便凑上前去查看。
清欢嫌脏,便站在一边道:
“姐姐别看了,是个要饭的。”
“他躺在雪地里多冷啊,”清歌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盖在东海身上“穿的又这么薄,真可怜。”
“姐姐!你把娘给你做的大氅给盖给叫花子,小心被打屁股!”
“可是如果我不给他盖,他就会冻死了。”清歌说着,看着老管家道“程伯,我说的对吗?”
程立年点点头道:
“大小姐言之有理。”
“那我们让他去我家好不好?”
“为何要去咱们府上呀?”程立年问
“咱们让他在我家避寒,再给他一点吃的,等春天来了,再让他走吧。”
“小姐,府中可是不能收留闲杂人等的。”程立年解释道。
“可是他真的很可怜嘛。程伯……”
后来程立年经不住清歌央求,便将他带回府中柴房里,清歌每日都送了吃喝过去,另为他寻了棉衣棉被,另他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冬天。
那年清歌尚小,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至于那人的相貌,却着实记不得了。
可对于盛东海来说,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个冬天。到了第二年春天,他为了怕给清歌惹麻烦,悄悄离开了程府,后来竟被人贩子抓走,卖进宫里当了太监。
只因这么多年来他一心想着报恩,并不甘心在宫中做一辈子太监,不料机缘巧合,正做了押送嘉礼公主的仪仗军士。机缘巧合下救了清歌,此后为了暗中保护她,一路尾随,也亲眼目睹了她为救皇上身中剧毒之事。
为了寻得解药,孤身跟随刺客来到西国,最终失手被擒,在牢中一关就是三年。赫连楚桓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俘虏,便派了她来与清歌作伴。
更重要的是,他未参与此次交战,若清歌向他打听起战况,也不怕消息走漏。却万万没想到,盛东海竟与清歌是旧交。
清歌四下看了看,无人在侧,才点点头悄悄道:
“你在人前,只当今日才认得我,免得让人起疑。”
秋去梅开,寒尽春来,仗终于打完了。
那时已经又过了一年。
这天清歌站在院中,看新开的迎春,单薄的黄色花瓣被料峭的春风一吹便瑟瑟发抖。
盛东海跟在旁边,宜星宜月远远站着。
“这会子,京城应该已经很暖和了,我家后院的梨树,想来也应该开的很好了。”
“是啊,京城开春要比这里早一些。”盛东海回道。
清歌远远看了一眼宜星宜月,又低低道:
“我听说,仗已经打完了?”
“是。”
“结果如何?”
“奴才也是听说,清军大胜。”盛东海眉开眼笑的回道。
清歌听了,心里终于有如一块巨石落了地。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遥远的东方,若纳兰真能无恙归京,即便自己真的要嫁给赫连,也心甘情愿了。
果然,仅隔了一日,赫连就来了。
经久大战,已经另他疲惫不堪,但如今战事终于结束,想到能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也算有些许宽慰。
但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天明媚阳光下,站在长生河畔用长剑挑了清歌的帕子,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的英俊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