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扎宗本,我早对您说过,汉兵像潮水,只要闸门一开,他们就会渗透到我们西藏的每一个角落。"噶朵说。
"潮水一来,就会把我们全部淹没。"穷达说完,用挑动的目光看着旺扎。
旺扎望着卧室里的佛像说:"那我们七天的咒经不是白念了吗?"为了阻止解放军进军西藏,他们召集全宗的僧众,由穷达活佛主持,在朗杰林寺念了七天咒经,求菩萨给汉兵降灾,不能顺利进军。他们想借菩萨的"神威",把汉兵赶回内地。
这次念咒经,也是根据噶厦的指示搞的,但和过去不同的是,现在解放军已经到了西藏,并且签订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指以李维汉同志为首席代表的中央人民政府的全权代表和以阿沛?阿旺晋美为首席代表的西藏地方政府的全权代表,在北京举行谈判,于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三日签订的《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共十七条,简称"十七条协议"。,所以念咒经时,不敢像去年那样公开咒骂共产党、解放军,也不敢骂"红汉人",而是诅咒所谓"雪山王国最凶恶的敌人"。当然,他们心里明白指的是谁。念完咒经,他们回到宗里,旺扎就举行家宴,一来对噶朵和穷达表示欢迎;二来预祝他们的"事业"取得成功。没有想到宴会还没有结束,就接到昌都人民解放委员会的公函,说人民解放军进藏部队,将经过扎青宗向拉萨进军。不久要派解放军到扎青宗建立兵站,负责组织运输和筹办大军渡江事宜。要求宗政府和兵站的同志密切配合,积极协助他们搞好工作。昌都人民解放委员会还指示他们,要维护地方治安,防止敌特破坏,保护怒江渡口,准备渡江船只。这些事使旺扎等人感到很为难,看来菩萨也不能保佑他们。
"光念咒经是不能把汉兵念跑的。"这对噶朵来说,在昌都战役中有深刻的教训。
"照您这样说,我们就这么完了?"穷达不甘心地说。
噶朵说:"现在还没有,不过要是再不想办法对付,法王始祖三代法王始祖三代,系指松赞干布、赤松德赞和热巴金,他们被认为是西藏历史上最有作为的三个藏王。开创的神圣的'雪山王国',恐怕真的就要完蛋。"
"有什么办法?"旺扎问。
"办法是有的,不然拉萨方面也不会派我到这里来。"
"什么办法?"
"说起来也简单,只有六个字。"
"哪六个字?"
"扭住、磨疲、拖垮。"
"怎么讲?"
噶朵说:"先要想办法扭住汉兵,不让他们顺利前进,不能很快到达拉萨;然后不断袭击和骚扰,慢慢同他们磨,把他们弄得精疲力竭;最后把他们拖垮,使汉兵在西藏待不下去,只好乖乖地滚回去。"
"能行吗?"旺扎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
噶朵解释说:"现在的形势很明显,硬打是打不过人家的。但这不要紧,我们西藏人烟稀少,地瘠民贫,汉兵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要从内地运。而西藏山高路险,交通不便,只能靠牦牛和骡马运输,这运输线,可以说就成了他们的生命线。他们可以用几个团的兵力突破金沙江防线,但用几个师的兵力也保不住这几千里长的运输线。只要破坏了运输线,就等于掐住了汉兵的咽喉。"
"有道理,有道理。"穷达双手捋着佛珠说,"我听说汉人有句古话:兵无粮草自散,马无粮草自亡。没有粮食吃,当兵的哪里还有心思去打仗?"
"不会那么容易吧?"旺扎忧心忡忡地说。他想:噶厦政府多年苦心经营的藏军,刚一同汉兵接触,就土崩瓦解,一败涂地,现在单凭昌都战役被打败的一点儿残兵败将,加上一点儿土匪,又能成什么气候?
噶朵见旺扎缺乏信心,进一步鼓动说:"宗本拉,您不要只看到我们的人没有汉兵多,要知道我们是在康藏高原同汉兵打仗。单是这里的雪山草地,就可以顶得上几十万大军。"
穷达附和着说:"是啊!汉兵初来乍到,这高原恶劣的气候就忍受不了,再加上人地两生,语言不通,他们是寸步难行。"
噶朵接着说:"而我们呢,我们的人熟悉地理民情,个个能征善战。只要扭住他们,拖散他们,使他们顾了头顾不了尾,顾了前顾不了后,顾了吃穿顾不了打仗。这样跟他们磨上两三年,弄得他们人没有粮食,马没有饲料,当兵的疲惫不堪,连枪栓也扳不动,到那时……嘿嘿,你看吧,不用我们赶,汉兵自己就会滚回去,神圣的'雪山王国'还是我们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看着旺扎,加重语气说:"旺扎宗本,从历史上看,没有一个汉兵能在西藏长期待下去。"
"宗本拉,代本讲得很有道理啊!"巴穷奉承地说。
"神圣的'雪山王国'应该是我们的。"旺扎强调地说。他是反对汉兵到西藏来的,他知道这次来的汉兵同过去的不同,是共产党、"红汉人"。他们一来,那些穷鬼们就要起来造他的反,他的牛羊、土地、奴隶、庄园、牧场、地位,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巨大家业,一切都会丧失干净。他希望能把汉兵赶回去,但他觉得成功的希望很渺茫,汉兵像江河决堤,汹涌而来,挡也挡不住。他忧郁地说:"你的计划好是好,只怕……"
"只怕什么?只怕不成功是不是?"噶朵走近旺扎,煞有介事地说,"告诉你们吧,在国外也有人给我们撑腰。"
"那些洋人靠得住吗?他们能翻过喜马拉雅山来帮助我们?"旺扎摇摇头,表示怀疑。
噶朵背着手,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站住,指着远处的雪山说:
"宗本拉,不要让狮头山挡住了你的视线,你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儿,看看全西藏,看看全中国,看看全世界。"噶朵又走到旺扎面前,好像要引起他的注意,用一种得意的语气说:"现在世界上对西藏这个地方非常重视。西方国家想在共产党国家和自由世界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地带,防止共产党的势力渗透到自由世界,破坏他们和平安宁的生活。我们的老朋友英国人说,宁可丢掉香港,也不放弃西藏,原因就在这里。他们非常希望把共产党中国的边界,从喜马拉雅山,移到金沙江边,甚至更深远的地方。比如说,在大渡河或是二郎山。"
穷达插话说:"国民党则想在康藏地区建立反共救国基地,打算在美国人的帮助下,推翻共党,光复大陆。"
噶朵把手一挥,继续说:"在目前形势下,这两种想法,两种势力,对我们都有好处,都可以利用,有利于我们摆脱共产党的控制,实现'西藏独立'。"
穷达接着说:"也许不仅仅是西藏,还要把四川、甘肃、青海、云南的藏族地区,统统从共产党的控制下分裂出来,建立一个真正的'大西藏独立国'。"
噶朵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望着怒江的波涛,眉飞色舞地说:
"那个时候,在联合国大厦,将会升起一面新的旗帜--我们神圣的'大西藏独立国的国旗',共产党中国的版图,一下子就会少去五分之一。"
旺扎听了,满心高兴:"要是真能这样,我们高原雪国神圣美好的制度就能永远保持下去,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也能保住。"可是他的目光马上落到那个大信封上,他问噶朵:"这个怎么办?"
"表面上应付应付就行了。"噶朵狡黠地一笑,说:"目前噶厦对汉人的基本方针是:表面拥护,实际反对。给他们一个笑脸,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穷达在一旁添油加醋:"那个协议,噶厦到现在还没有承认嘛,连个笑脸也不肯给。听说拉萨的很多官员和三大寺都公开表示反对。"
旺扎点了点头,会心地笑了。
旺扎和噶朵、穷达商量好以后,巴穷马上召集宗政府的官员和宗本家的小管家们,以及大小头人、各寺院的堪布,按照宗本的指示作了布置,他们又派人到各处去煽动。一时间,整个宗都骚乱起来,各种蛊惑人心的谣言,不断地从阴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巴穷根据旺扎和噶朵的指示,领着一些家奴和噶朵带来的土匪,忙着干另一件事:每天深夜,把宗本家的贵重物品和渡口上所有的牛皮船抬到怒江两岸的密林深处藏起来,并命令船工们暂时外逃,不愿走的,也不许他们给汉兵渡船。不几天,渡口上的牛皮船全部被弄走了,只剩下两三只小船,供过往人员使用。
扎青这个平静的小县城,突然间刮起了一股妖风,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