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盛慧长不知那词儿的确切含义,只觉得那些话有点拗口,一点不像碛口人唱的那些野曲子入耳中听。
这时,慧长发现珂珂小姨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
慧长看那男人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盛慧长自小特喜欢漂亮如璐璐、珂珂一类的姑娘们,喜欢她们对着他笑,喜欢她们把芝玉兰麝般的气息吹到他的鼻翼来,喜欢她们摸他的脸,揪他的朝天辫,尤其喜欢她们花骨朵一样的小嘴亲到他的额头上,喜欢她们只对他一人好,最见不得有别的男人亲近她们。除非那男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盛慧长感觉眼前这男人并不十分令人讨厌,当然也并不十分讨人喜欢,慧长想看看他往后的表现,再决定是不是允许他亲近珂珂小姨。
慧长悄没声息地踅到了他们的身后。
只听那男子对珂珂小姨说:“我们要开拔了。”
那男子说出这句话时仿佛使了好大的劲,之后是一声叹息。那一声叹息听起来有点儿特别,好像不是从双唇间发出的,而是打心底挣出来的。生硬、干涩、浸透了绝望的汁液。
慧长听得珂珂小姨轻轻“啊”了一声,算是回答。
“要打大仗了。”那男子又说。
这时慧长猛然想起,这男子是个当兵的,是和李家二爷李子俊一道当兵的,姓郑,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营长。可他干吗不穿军服呀?可他干吗害怕打仗呀?打仗好啊!慧长也常和村上的一班孩儿们打仗呢,好玩。慧长不明白他干嘛愁眉苦脸的。
“是和日本人打吗?”珂珂小姨的双肩耸动了一下,问。声音有些发颤了。
那郑营长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回气,说:“凶多吉少呢。”
慧长看见珂珂小姨的面孔突然变得煞白,两眼满蕴了泪水,薄薄的嘴唇中了风般搐动起来,一只手便不由自主地拉住了郑营长的胳膊。
“我不要你走。”珂珂小姨少气无力地说。
那郑营长苦笑着摇摇头。“日本人马上要来,碛口怕是又要遭难了。告诉你的家人,早做准备吧!”
慧长见郑营长说完这句话,毅然转身,迈开大步走了。珂珂小姨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尾追而去。
在晋绥军三营开拔的同时,游击队也接到了上级命令。从现在起,他们已被整建制编入决死四纵队。除留少数一些同志配合当地政府及党组织做好反扫荡有关事宜外,立即开赴晋北,与决死四纵主力会合。
程琛受派返回碛口传达了这一命令。与这一命令同时传达的,还有上级对执行这一命令的具体安排:游击队现有二百三十人,留三十人由马有义和程璐负责留守碛口;其余二百人悉数由崔鸿志和程琛带领火速赶往方山与临县交界的老榆岭一带集结待命。
程琛的娃娃脸上满布着从未有过的冷峻和肃穆。几个月未回碛口的他形容枯槁,瘦得皮包骨头,面色黧黑,双唇皲裂,只有一对大眼依旧散发着灼灼的光华。
同志们!在传达完命令后,程琛锐叫一声“同志们”(声音喑哑而严厉)。他说,当前鬼子大兵压境,新一轮的冬季大扫荡眼看就要开始了。按说我们游击队最是应当实践阎长官守土抗战的“英明决策”的。可我们却不得不从故土开拔了。为什么?正是阎长官自己不让我们实践他的“英明决策”啊!就是他,同日本鬼子里应外合,竟然对决死一二纵队下了毒手。眼下,他已经调兵遣将,积极准备对我们决死四纵和所有抗日爱国军民下手了。那么,我们是引颈就戮,还是奋起反击啊!如果我们只是一些为阎长官看家护院的奴才,他要我们死,我们就伸长脖子让他砍头好了。中国自古以来不是都讲“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吗?可我们是堂堂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我们肩上担负着的是民族兴亡的重任。这样,我们就不仅不是他的奴才,甚至也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就是中华民族!我们不能引颈就戮!我们现在不得不先来对付一下阎长官了。但是,故土故乡是我们的,水旱码头是我们的,碛口百姓是我们的,我们不能扔下他们不管,让他们受鬼子汉奸的祸害!所以,部队要开拔,但反扫荡的事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两头兼顾。
程琛的话犹如一桶精油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上,游击队官兵原本激动的情绪眼下是更加激动了。即将开拔的战士们齐声高呼:北上北上北上,誓死夺取反顽抗阎的彻底胜利!程璐和留守碛口的人员齐刷刷朝着队列前面跨出一步,高举枪械表示:誓与碛口共存亡!马有义一个箭步跳上主席台,刷拉一声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来,伸出自家的指头照刀刃一抹,便在粉白的墙上写下四个血字:不做孬种!
水旱码头碛口街上突然少了许多带枪的不带枪的军人,天地显得空旷了。将这空旷填充起来的是各种各样的传闻。先是有刚从北面来的客商说,从临县县城到临县北端重镇白文一线开来了许多阎老西儿的骑兵。那数不清的马匹将官道和官道两厢的田野践踏得如同被犁头翻过一般。在临县县城里,大街小巷充斥着马匹屎尿的骚臭,手提马鞭的军人操着南腔北调说话,稍不如意便大骂出口大打出手,令身处其间的平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与各种传闻同时出现在碛口的还有红红绿绿的标语。前面有人贴出:拥护委员长,拥护阎长官,攘外必先安内!过不了一阵阵,后面必有新的标语覆盖其上。那后来的标语准定写的是:反分裂,反投降,中国共产党万岁!再过一阵儿,又有新标语铺天盖地:牺盟会,决死队,一见鬼子就撤退;共产党,游击队,不打鬼子光开会。这标语上的浆糊还没干,便又有新标语盖地铺天:阎老西,晋绥军,就会欺压老百姓,提起鬼子腿抽筋;蒋介石,国民党,假装抗日真投降,人民要你缴总账。到后来,那标语就成了:共产主义,共产共妻;三民主义,狗皮膏药。更有甚者,竟公然写出:杀猪(朱)拔毛,同享太平;喝浆(蒋)吃盐(阎),报仇雪恨!
国民政府临县三区区长贺芸和离石四区区长杨巨诚正在经历着他们一生中最为繁忙的日子。满街红红绿绿的标语是他们夜里组织人写的。一到白天,他们便集中全副精力到各商家捐款,到各村征粮。所征粮款还得征调民伕及时送到北面去。贺芸是一腔豪情,四处游说:啊呀,这一回共产党可是吃包子咬上铁蒺藜了,它那一对小虎牙怕是要遭殃了!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乡党呀,为党国建功立业的时机来了。大家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无钱无粮的出人出力也行。众人拾柴火焰高,铲除匪患,绝了后患,咱往后的日子就是芝蔴开花节节高了!
杨巨诚要收敛一些。他每日出入商家字号,反复说着同样的话:县政府刚刚开过会呢。谁叫咱是国民党员,还当着这个区长呢?上命差遣,概不由己。诸位该缴的还是快快缴吧。
马有义、程璐和游击队留守人员自然也是整天忙得脚打锣。共产党历来重视宣传,所以标语传单是白日黑地有人写有人贴的,主要用的是码头国民小学一班教师。可那些教师们呢,多数人却是两头都要应付的。区政府派来的人转达区长们的话:看皇历打墓——共产党倒霉的日子眼看就要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读书人得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哩。而共产党方面,程璐也是满怀信念。她亲自来码头国民小学请各位老师“帮忙”。程璐说:国民党、阎锡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胜利一定属于抗日军民。说实话,码头国民小学的教师们大都更乐于听程璐的话。他们看惯了国民党的独断专行、腐败贪婪,早就渴望着一睹共产党一向宣传的自由平等清明廉洁的无产阶级政治的风采了。可是谁知道共产党能不能真像程璐说的那样最终取得胜利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的是历史发展的总趋势。可是眼下呢?鹿死谁手,真还难以逆料哩。于是他们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勉为其难。于是,码头国民小学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景观:同一张书桌同一副笔墨同一双手,国民党、共产党的标语一样写。有个老先生干脆来个“双手画梅”:一只手写国民党的标语,另一只手写共产党的标语。后来,又有几个教师跟着照猫画虎。大家边干活边说笑,那景况委实让人忍俊不禁。
那一天,程璐又到学校来布置“任务”。当她发现这一情况后,内心真有点儿哭笑不得。程璐愤怒得转身就走,出了校门半晌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的她终于没拿这些教师“说事”,只是在这一回书写的标语里新添两条。一条是:坚定信念,革命到底!一条是:胜利必定属于坚持团结抗日的军民!她将新“任务”布置给教师们时,脸上笑容多少有点生硬。
真正让马有义和程璐感到挠头的是碛口三百多家字号的东家和掌柜。这一回,贺芸和杨巨诚派捐的标准为:大字号一千,小字号三百,一律要叮当响的光洋。干啥?要去临县城慰劳赵承绶的骑一军。有些商家承受不住政治压力,已经认了捐。甚至连李子发和盛如荣都有些顶不住了。马有义召集游击队留守碛口的几个领导开会商量对策。程璐说:贺芸、杨巨诚要拉着碛口众商家助纣为虐了,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马有义道:给那几个认了捐的狗日的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坚持反动立场绝没有好下场。这次会议议定两条。一,深入商家店铺发动工友,以罢工坚决抵制东家和掌柜的倒行逆施;二,向全体东家掌柜晓谕利害,坚决制止他们的倒行逆施。会后几个人分头行动,果然奏效。贺芸和杨巨诚的算盘珠子拨拉不动了。一些先前认了捐的也找到贺、杨二人,想把光洋要回来。
贺芸怒火冲天,对杨巨诚说:打蛇打头。看来咱得好好洗涮(方言,即对付)一下马有义和程璐了。杨巨诚说:你拿什么“洗涮”他们呢?贺芸说:马有义原本就是个黑痞、骗子,程璐早在上学那阵,就宣传赤化,反对蒋委员长。杨巨诚哈哈一笑说:他们怕你说那个呀?那是给他们评功摆好哩。贺芸说:这个不行,另换一法。马有义是个大流氓,程璐是个大破鞋。杨巨诚说:拉扯那些事是不是有点太下作了?贺芸说:你死我活,说什么下作不下作呢?
当天夜里,碛口街头便出现了许多小传单。绿的写马有义,红的写程璐,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言辞,略去不提。
这两份传单,还真产生了些特殊的效果。程璐第二天清早一看到它们,一张粉脸就被气得青紫,眼看着泪水都要下来了。游击队小队长忙招呼队员们一人一把铲子去剥,刮剷半天不好弄净,就让人取来毛笔,饱蘸墨水在每一张传单上都写上“卑鄙无耻”四个字。倒是马有义要沉稳得多。他派了一名队员去找贺芸讨要没有贴完的传单,说:这传单写得好。如果贺区长答应的话,剩下的那些他可以亲自帮忙张贴。马有义这话把贺芸吓住了,他不明白马有义这是要干什么,忙满脸堆笑对那游击队员说:什么传单呀?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贺某一向光明磊落,视这等鼠窃狗偷之事为不齿。请你转告马政委,眼下国难当头,我等正该精诚团结,共御外侮才是。贺某不明白,马政委何出此言呀!
贺芸就用这一套驾轻就熟的官话打发走了马有义派来的人,心里却想:不服气啊!老子给你来一手更狠的。当天晚上,贺芸宿到了他的小妾古翠翠处。贺芸有些日子不来这里了,没心情。古翠翠一见他,就发嗲道:我的大官人,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呀,怎想起到我这里来?贺芸说:一泼摊麻烦事要处理呢,纵然心里千般想,难辞公务日日忙呀!今儿个好心情,咱得好好亲热亲热。古翠翠道:炕角里拾得金元宝了?贺芸说:狗日的共产党要完蛋了!日后这世事就全是咱们的了。这天晚上贺芸果然让古翠翠很尽兴。事毕之后,贺芸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却又像突然想起似的对女人说:你和那个什么“洋学生”挺惯熟,是不是?古翠翠哧哧笑道:装甚蒜,你不是和她更熟?贺芸正色说:严肃点,有要紧事呢。女人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正经事。贺芸说:你去同她说,让她想办法把马有义弄上她的肚子,到时我给她二十块光洋。女人道:马有义呀,他和那洋学生早就有一手了,还用我去拉线?贺芸说:这一回同以往不同,必须按我说的时间地点完成任务。
碛口名妓“洋学生”本名叫魏慧珠,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前,她在东北师范上学。她的家人在一次敌机轰炸中全被炸死,房子被夷为平地。她心存侥幸跑回家去找她的亲人。亲人没找着,自己也落入鬼子之手。她被轮番糟蹋了整整三天,接着被编入慰安队押上火车朝关内送。路上遇到抗联袭击,她侥幸逃脱,只身来到碛口。原是想在这个处地偏僻却又远近闻名的水旱码头找个事做的,没想到事情没着落,衣食严相逼,没奈何不得不操起皮肉生意来。她敬重马有义打起鬼子来不顾惜自家生命的那股劲头,所以在和马有义有了那事后,从不同他伸手索要钱财,而且还总是千方百计为他保密。那一天古翠翠向她传达了贺芸的话,她当即敏感到贺芸这是要害马有义了,这事她可万万不能做。可是她也知道,这事她要不做,往后再想在这块地皮上呆,就难了。古翠翠说:啊呀,好妹妹,你是对那姓马的动真情了吧?你要舍不下他,老贺说他可以找别人。二十块洋钱哪,就碛口这个地方,接多少客才能挣得下!好少的人愿做哪!古翠翠说着,给魏慧珠放下了十块钱,说其余一半事成后一次付清。
“洋学生”魏慧珠在街上溜达着。她在等马有义。她想对他说:这一段你可千万别到我这里来。她在街角上一直等了三天,这一天终于看见马有义单独出现在街头。她款款靠上前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马有义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她的心里一沉,慌慌地想:人家心里压根儿没有咱。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对他说:今晚你到我屋来,我有要紧话告你。这时间这地点正是贺芸指示给她的。她看见马有义微微点了一下头。
碛口娼家一向集中居住的桃花坞,位于碛口与西头之间的一道沟里。沟为葫芦状,因满沟的野生桃花而得名。坐北朝南的一侧是一道红土断崖,崖上镟了十数孔窑洞,一孔孔皆是满面沧桑的样子。窑洞的主人不知为谁,一代代苦命的女人来了去,去了来,窑洞内外倒也收拾得干净漂亮。“洋学生”魏慧珠住着的那孔窑洞,二百年前曾经住过一代名妓冯彩云。那一天,魏慧珠一回到自家的住屋,便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她不明白自家因甚事到临头竟对马有义说了那样违心的话。这岂不等于合伙下套子祸害人吗?魏慧珠后悔不迭,只恨没一副后悔药给她吃下去,便坐在炕沿上暗自垂泪。这时,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探头探脑朝她屋里窥视。魏慧珠以为来客人了,忙站起身来,做一副笑脸迎上前去。那人却不进屋,站在门槛外嫌厌地看着她说:你和马有义碰面了是吧?贺区长说了,让你老老实实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自有你天大的好处。又说:我们已在附近安排了人,你可放聪明点!
那人走了。“洋学生”魏慧珠寻思:原来自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姓贺的监视了。看起来,现在她是不想干也得干了。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把马有义怎么样?杀头?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对,最大的可能是戴高帽子游街了。这些年来,在她的东北老家,在这里,她都见过那样的场面。怕是还要让她陪游吧?这才“好看”哩!自家既是已经下水做了这事,让她陪游又能怎样?可马有义,一个人前叭叭说嘴的人,要那样一整,还不就此趴下!他不会自寻短见吧?想到马有义可能死,“洋学生”魏慧珠不由浑身战栗起来。如果他真死了,碛口还有谁敢到她这里来?如果他真死了,他那组织的人岂能饶得了我!那么,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现在要走就能走得成?不听那人说,已在附近安排了他们的人?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
“洋学生”魏慧珠在苦苦寻思中挨过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她打定主意去沟口等马有义。她要在他一踏进沟口的那一刻就让他赶快退回去。魏慧珠将自家屋里的灯点亮,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将留声机打开,让“咳咳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柔和的灯光中飘荡。然后换上一身玄色衣裤,轻轻拉开屋门走了出来。魏慧珠站在院畔回头朝自家屋看了一眼,确信那情景是个有人在家的样子,便放心地朝着沟口行来。当夜没有月光,深冬的寒气砭人肌骨。魏慧珠机警地左顾右盼,专拣夜色深浓的林子下走。现在她已经来到了沟口。沟口有一个路人避雨的洞子镟在路侧几步远处,她一闪身钻了进去,两眼紧张地盯着每一个走进沟口的人。她估计,马有义不会来得太早。她本可以晚一点来等他的。可她担心他会一改往常的做派。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呢。魏慧珠眼瞅着一个个进沟寻欢的人从她身边走过,足足有二三十人呢。桃花坞又该是个不眠之夜了!她自语。马有义果然来得很晚。就在“洋学生”魏慧珠冻得浑身筛糠的时候,他出现了。还像往常一样,他也穿着玄色衣裤,一顶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眉梢上,一边前行,一边机警地前后左右顾盼着。魏慧珠等马有义走近洞子时,一头钻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快走,有人要害你,她说。马有义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摸枪,见是“洋学生”,便将那手缩回,随即一把提溜住她的衣领,只一拖便进了洞子。马有义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贺芸那狗日的?魏慧珠颤颤禁禁说:还……还有古翠翠。
好哇,马有义一边迅速朝着沟外撤,一边咬牙切齿自语:有朝一日,老子先日了你……当他朝沟外跑出百十步远时,隐约听得“洋学生”魏慧珠发出一声惨叫。马有义终于安全回到游击队队部。对,老子先日了你!马有义笑了,眼前闪过古翠翠那狐狸精似的小脸蛋。
马有义正自沉浸在同贺芸小妾古翠翠周旋的想像中,程璐沉着脸走了进来。程璐说:李子发和盛如荣都已认了贺芸、杨巨诚的捐。她爹程云鹤不在碛口,她叔程云鹏怕也是迟早会认。
程璐没有称李子发为“李叔”,没有称盛如荣为“大舅”,一副怒形于色的样子。
马有义跳起来道:“现在你看到了吧?地主资本家,反动本质不会改变的。”程璐说:“我去见了李子发,他居然说,作商人的惯于瞻前顾后掂量得失呢,就是李、盛、程三家不认捐,别的人家怕也是会认的。这谁能挡得住呢?你听听,他这是甚话呀?最起码是对共产党信心不足。”马有义道:什么“信心不足”,简直是希望国民党消灭共产党呢。随沉着脸问:“那收起的钱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往临县城送?”程璐一拍脑袋道:“是了,李子发透露:那钱明天往县城解送。贺芸他们组织了一个慰问团,同路进城。”
马有义哈哈笑了,说:“好哇,到时咱给他唱一出智取生辰纲,把那些当当响的光洋送给咱八路大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