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义忠府上。
随着火化结束,一直操办丧仪的府邸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陆祚英等人已在傍晚时便带着所谓的骨灰赶路回了太湖去,而张仲人则躲在府上悄悄收拾着行囊,只待夜深后便要带着仍在假死的小陆铭前往大迦叶寺找慧难解毒。
原来日间火化一事,乃是张仲人跟陆祚英谋划的一出瞒天过海的惊险计谋!
小陆铭口中含着张仲人的鲛人泪珠,短时间内可以抗住烈焰灼烧,保护肉体不坏。在这段时间内,张仲人借着火光与黑烟形成的掩护,御剑而来,竟然在几百双眼睛的监视下,生生将火海中的小陆铭悄无声息的抢了出来。
只能说艺高人胆大!若不是张仲人能耐如此,谁敢想出这么一招先死后生的计策?
眼见很快就到子时了,张仲人跟陆义忠拜别之后便掏出三星短匕,念了个口诀便腾空而起,化作一线红光御剑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直往大迦叶寺而去。
而这大迦叶寺坐落在滇南边陲的鸡足山上,距离京都遥遥几千里路。张仲人带着小陆铭昼伏夜行,五天之后总算来到了鸡足山脚下。
此时正当午后。
张仲人抱着孩子站立山脚,打眼看去,只见绿水环带,古木参天。一条石径蜿蜒而上,攀附于巍峨雄山之中。尽头处,一座不起眼的庙宇藏在云雾里面若隐若现,宛如蜃楼。
大迦叶寺不同于其他庙宇。由于供奉的乃是佛陀弟子大迦叶尊者的缘故,全寺僧众推崇苦修,于身外之物看得极其淡。虽说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众多,捐赠的香油钱也丰厚,但是绝大部分又都被寺内众僧换作粮食、棉絮等物资,分发给了百里之内的穷苦人家。
因而远远看去,这座闻名天下的佛宗大庙,反而没有一些俗世里的庙宇看起来那么金碧辉煌。几座禅院傍山修建,除去正当中的大雄宝殿略微亮堂一点之外,整个寺庙,说是寒酸也不为过!哪里看得出来半分气势?
张仲人抱着小陆铭沿着山脚下的石阶一步一步向着山顶走去。
这个一剑宗的老顽童,别看他平日里总是嬉嬉笑笑,一副不守规矩的样子,但是打心里还是对这方庄严之地怀有敬意的。
大迦叶寺能够名垂天下,除去本身佛法举世无双之外,那股融汇在每个僧众骨子里的大慈悲才是真正令他们鼎立世间,受人尊崇的根本原因!
来到寺门之外,张仲人可就不像在陆家时的那般随意了。只见他站在台阶之下理了理衣衫,又将小陆铭的襁褓重新包了一下,这才迈步上前,准备进去。
才走得两步,便见一个小沙弥打禅院那头跑了过来,很快就来到了张仲人跟前,向他合十行了一礼,仰着头问道:“施主可是从太湖而来?”
张仲人看着这个小沙弥,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明白在唱哪出戏。又看了一下襁褓中的小陆铭,才点点头,答道:“是。”
小沙弥又问:“施主可是姓陆?”
张仲人指着襁褓笑道:“老夫姓张,这小娃子姓陆。”
小沙弥歪着头想了想,又问道:“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张仲人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大迦叶寺什么时候居然开始搞这一套了?莫非要先派个小沙弥来打探一下情况才决定让不让自己进去吗?
于是张仲人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笑道:“老夫是来找慧难法师的,麻烦小师傅你赶紧去通报一声。要不然直接带我去找一下也可以。”
不料小沙弥扭着头甩开了张仲人的手,答道:“我师父说了,如果来客是从太湖城而来,又姓陆的话,不能让他进寺。你快出去吧!”
张仲人笑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哪儿有寺庙不让人进的道理?你师父是谁?”
小沙弥答道:“我师父是慧本禅师。”
张仲人有些诧异道:“慧本禅师可都八十几了,当你师父?出家人可不许说谎!”
小沙弥道:“我骗你干嘛?反正信不信随你……好了,我师父说过不让你进来,你快出去吧!”
张仲人笑道:“除非你师父自己出来跟我说不可,否则谁能拦得住我?”
说着话就要绕开小沙弥往大迦叶寺里闯。
“不行不行!我师父说了,你不能进去!你站住啊!”
小沙弥从后面拉住张仲人的衣服,一边向后扯一边急声说道。
张仲人这身衣服本来就年代久远了,哪里禁得起拉扯?只听次啦一声,长衫后背被拉出一道大口子,整件衣服给撕成了两片。
小沙弥本是无心之举,没想到一下竟将张仲人的衣服给撕坏了,吓得楞在原地,紧跟着居然哭了起来。
“你这小师父,我都还没哭,你哭啥?”
张仲人才是真的左右为难,这场面,弄得就像是他一个大老汉子欺负小孩儿一样。于是他赶紧蹲下身来,摸着小沙弥的光头安慰道:
“小师父,老夫给你买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小沙弥原本只是担心挨骂才哭的,可听到说要给他买糖之后,非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像是被激起什么伤心事了似的,越哭越难过,大声道:“小和尚牙不好,不能吃糖!”
张仲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小沙弥会回他这么一句,于是忙说道:“好好好,那不吃糖不吃糖……咱不哭了好不好?”
小沙弥这才慢慢止住哭声,看了看张仲人的衣服,抽泣着问道:“可是我把你衣服弄坏了,怎么办呀?我没钱赔你……”
说着说着,张大嘴巴又想哭了。
张仲人见状忙一把将他嘴巴捂住,道:“老夫不要你赔!别哭!”
“张道友,欺负一个小沙弥也忒不是个人物了吧?”
这边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声音从禅院那头遥遥传来。张仲人赶紧把手收回,冲着那边回道:“误会,都是误会!”
一个慈眉善目的白眉老僧从禅房中缓缓走出来,只见他步子虽慢却行进极快,明显是缩地术已趋大成的表现。
“师父!”
小沙弥看到白眉老僧后,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跑过去,躲在他身后。原来来者正是这小沙弥的师父,大迦叶寺四位慧字辈神僧中年纪最长的慧本禅师。
“师父,我把这位老施主的衣裳撕坏了……”小沙弥委屈巴巴地说道。
慧本禅师摸了摸他的光头,笑道:“没事,张道友大气量,不会为难你的。”
小沙弥又道:“可是师父你说过,出家人讲因果,不能随便欠别人东西的。”
慧本禅师笑道:“不碍事,一会儿你给张道友颂两篇经文,这件衣裳就当是赔给他了。”
张仲人感受着山风从自己背心穿过,一股股凉意袭上心头,再听到慧本禅师跟小沙弥的对话不免觉得好笑,道:
“慧本禅师,护犊子也不是你这样的啊!老夫虽然不是小气的人,但你师徒两个搁那边几句话就决定我衣服的生死了,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慧本禅师笑答道:“张道友此言差矣,事出皆有因,若非你强闯寺门,我这弟子如何会去拦你呢?若非拦你,你衣服又怎会被扯烂呢?阿弥陀佛,所谓现世报,无非如此。”
张仲人白了他一眼,道:“得得得,老夫有事相求,你说啥就是啥得了吧?”
说着话,张仲人将小陆铭抱到慧本面前,给他看了看,继续道:“老夫此次造访,是为了找慧难给这个孩子解毒。出家人慈悲为怀,慧本禅师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慧本摇头道:“张道友说的什么话?贫僧不让你进寺,并非见死不救。只是师弟慧难三日之前已经坐化往生了,你带着孩子留在这儿最多也只是消磨时日,还不如另寻他处。”
“什么?慧难死了?”
张仲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错愕。
当时在太湖城里,慧难给小陆铭封印前世神识,张仲人是亲眼目睹的。不过在他看来,无非是修为耗尽,实力大打折扣罢了。充其量休整几年,别再下山就是了,怎会坐化呢?
慧本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说道:“慧难师弟与你怀中公子有三世之缘,当初太湖之行不过是为了了结前世之约罢了。他耗尽修为替这小公子祈福续命,压制神识,皆是为了度化良人,乃是功德无量之事。”
张仲人叹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相识几十年的老友说没就没了,多少有些感伤。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替小陆铭解毒!否则别管什么三世之缘了,就自己剩下来的那点修为,只怕这孩子连半个月都撑不下去!
于是张仲人将孩子身中冰蟾五毒散的情况说给了慧本禅师,直言哪怕自己将一身修为尽数耗尽,也最多能再保他半月左右,因此希望这位佛法高深的神僧能够指引一条明路。
慧本禅师将小陆铭的襁褓掀开来仔细看了看,尝试着将自己的真气传送给他。然而绵延的真气流入陆铭体内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根本毫无用处。
他将手收了回来,低唱一声佛号,道:“看来慧难师弟说得不错,这孩子生来便是多灾之命……可惜师弟已经往生去了,贫僧于解毒之道实在不擅长,罪过罪过……”
张仲人急了,忙问道:“难道除了慧难之外,大迦叶寺就没人能解此毒了吗?”
慧本禅师摇头道:“寻常之毒或可解,但此奇毒,除了慧难师弟之外,我寺之中再无人能治……”
“这可如何是好?”张仲人真着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
“老夫好不容易收来的徒弟,咋能说没就没了呢?天呐,我这都是什么命呀!”
他是越想越气不过,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大声嚎啕。小沙弥看不过去了,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老施主,你先别急啊,还有办法呢!”
张仲人一把拉住他的小手,问道:“什么办法?小师父你快说!”
小沙弥咬咬嘴唇,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父,问道:“师父,能说吗?”
慧本禅师笑着点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能用得上,多少也是功德,说吧。”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之后,小沙弥这才回头看着张仲人,道:“老施主,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再找我赔你的衣裳了!”
张仲人忙道:“好好好,绝对不要你赔了!快说吧,快说吧!”
“嗯嗯!”小沙弥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慧难师叔坐化之前曾说过,蜀地马别谷中有一潭药泉,泉水从九幽之地而来,流经三千瘴地,得浸百味奇草,最是珍贵不过。若是能用此泉水熬汤沐浴,则可化解百毒。你现在赶去那边,找到药泉的话,小公子兴许还能有救。”
张仲人听完之后,扭头看了看慧本,见他点头肯定了才连忙起身,又问道:“马别谷在蜀地什么位置?”
小沙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仲人一口老血险些没被气喷出来!不知道你说这么多?
慧本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后,说道:“药泉金贵,世人知者不多。慧难师弟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多年之前曾在巴蜀降妖,与墨家之人有过数面之缘。他解毒救人的手段,多数也是那会儿学来的。你现在赶往墨家去,若有机缘见到巨子求教,兴许还能有救!”
“好!老夫这就去!”
张仲人知道事态紧急,再将一些细节之事打听好之后,也不敢再作停留。
只见他御起短匕,顷刻间便化作一道红光,极速向着巴蜀那头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