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日里下过大雨,晚上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月亮高高地挂在上面,万里星空无法夺去月亮的光彩,却依然闪着属于自己微弱的光。反倒与月亮相得益彰,像天上的星河中,泛着一只孤舟。
睿泽躺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瓶酒,看着那“孤舟”沉默不语。在易霜死后,他也曾一度像这月亮一样,孤独地待在天寒山。不一样的是,他的周围没有群星的陪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天寒山是九重天上用来关押和惩罚犯了天界律法的神仙的地方,那里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太阳,只有黑夜,还有一个永远不会缺角的圆月。也因为没有阳光,以至于终年飘雪,寒冷刺骨。
由于常年无人踏足,积雪很厚。到底有多厚,无人知晓。睿泽踏上这座牢笼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雪里。他只能用手一边扒开眼前的雪,一边往前走。
若问为什么不能留在原地,等待这十年的光阴慢慢流逝,那是因为天寒山的入口和出口并不在同一处。只有当被罚之人不停地走,走到刑期将满,出口才会出现在眼前。许多神仙的意志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白世界中慢慢消磨掉,再也走不出这座山。
而在天寒山这十年里,睿泽也时常后悔当年为求让易霜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于世,将易霜的元神放在了忍冬的体内的做法。
正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改变了一个普通女孩的命运。所以,怀着对忍冬的愧疚,为着把忍冬的人生扭转过来,回归正轨,他坚持了下来。
走出那座山,他还没来得及回青丘给家人报平安,便用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了那户人家。
他脑海中无数次想象过与那个无辜的小女婴再见的画面,也无数次想象过把易霜的元神取出来的结果。可是当他真正回到那个院子,看到那个女孩时,他犹豫了。
那时的她,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笑容,像是人生早就已经过完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她每天要干很多的活,却只能吃一个窝窝头。因为营养不良,她皮肤蜡黄,身体长得异常瘦弱,手臂和小腿像一根竹竿一样,幸好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看着没那么可怜了。
这样的身子骨,已经不是她在养易霜的元神了,而是那缕元神用有限的灵力支撑着她活下来。
他想着每天给忍冬带一些吃的,待忍冬的身体慢慢好转之后,再把元神取出来,忍冬才能活下去。谁知,他的计划突然没打断了。再后来,她自身的元神已经跟易霜那一缕渐渐融合了,若是强行分开,也许,忍冬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今,他又该如何去跟忍冬解释这一切?跟她说了之后,她又是否能理解?
想到这里,睿泽又闷头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紫燕落在睿泽的胸前,知道他此时思绪很乱,便默默地陪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青色道服的人轻轻点落在屋顶,缓缓走了过来。那人边走边说道:“没想到平日里轻世傲物的青丘二殿下也会借酒浇愁啊。”
睿泽依然盯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有何贵干?来刺激我吗?”
那人轻笑一声,说道:“被你发现了。我认为晚饭的时候,给你的刺激还不够。”
“……”
那人坐在睿泽身边,递来一壶酒。
睿泽看了那酒一眼,便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谢了。”
说罢,睿泽便呷了一口酒,酒从喉咙流下去,辣得他咧了咧嘴。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不是吧。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用拿这么烈的酒给我吧。”
苍术哈哈大笑道:“这才是你的性格嘛。有什么话就得说出来,若是你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你想什么呢。”
睿泽盯着苍术看了一会,像是自嘲般笑道:“你相信命吗?”
苍术心中咯噔一下,这个问题跟忍冬今天问他的一模一样。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男孩,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相敬如宾,父慈子孝。他曾经的梦想是,跟父母一起就这么幸福地活到老死的那天。可是就在他八岁那一年,他的梦忽然就碎了。”
“有一天,他的母亲偶感风寒,身子不太爽利,便叫他上山采些草药回来。他正爬到山腰上,天上忽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男孩以为是变天了,便在山上的亭子歇了歇脚。这一歇,他竟然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一道闪电朝山下的村子劈了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吞没在耀眼的白光之中。男孩也因此短暂性地失明了。待他逐渐恢复视力,竟然看到一群妖魔振翅飞到了村子中。一阵刀光剑影后,血色洒满了整个村子。”
“男孩受不了刺激,当时便晕了过去。待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一个如宫殿一般的地方。一个老者立于床前,说可以交他仙门法术。男孩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报仇雪恨,便答应了。”
苍术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沉默了,从睿泽手中夺过酒瓶,猛地喝了一大口。
睿泽问道:“那个男孩如今还记得那个初衷吗?”
苍术喝完一口烈酒,脸上泛起了红晕,眼前的事物都变成双成对了。他摇摇头,让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然后对睿泽说道:“他记得。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为了那个初衷而活。他要守护着人间,不要再让世间出现另一个他。”
睿泽又问:“若是害你变成这样的人就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苍术沉默了一会,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理不清思路,最终用最后一丝清醒说道:“……我和忍冬不同,你和魔族妖孽更是不同。你知道吗?忍冬跟我一样,也是8岁上的山。从她上山之后,便经常手拿一把白色的短刀,坐在院子面前那棵歪脖子树上看星空。她说,她有个很好的朋友,还没来得及道别,她就被带上山了。”
说罢,苍术转头过来,盯着睿泽的眼睛说道:“她说,她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个朋友。”
白色短刀?难道是他送给她的那把碧雪刀……她一直想着他!睿泽心里有一丝喜悦像爬山虎生根发芽一样,渐渐地爬满了整个心窝。他扭头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把她抢走吗?”
苍术傻笑道:“怕……但是,我只想跟你公平竞争,而不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说罢,便倒了下去。
紫燕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结果听到身边“砰”的一声响,吓了一大跳,看到是苍术睡着了,骂道:“吓死老子了,以为这房子要倒了呢。”
睿泽看着苍术有些好笑,说道:“虽然这酒是烈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倒下吧。还要麻烦本少爷送你回去。”
说罢,睿泽袖子一挥,苍术便在一阵白烟中消失了。
紫燕有些鄙夷地说道:“这酒量,还不如本大爷我呢。”
睿泽笑了起来:“就你那点直肠子,还没等喝醉,就尿没了。”
紫燕不服:“等老子有一天修成人形,打架不一定干得过你们,但是酒量肯定能把你们都干趴下。”
睿泽“切”了一声,说道:“别的我不敢说,吹牛你是第一名。”
紫燕扬了扬头,用鼻孔看着睿泽说道:“等着吧,老子有一天让你后悔说过的话。”说罢便从窗户飞回了房间。
睿泽笑了笑,心里的迷雾渐渐散去,心底的决定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忍冬趴在窗边,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心中有些懊悔。她是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给睿泽机会解释便对他全盘否定?可是,这都是因为他瞒着她啊。她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明知道解开身世之谜有多重要,却对她隐瞒这些事情。
她右手支撑起头,抬头看着月亮,想起睿泽白日里约她到屋顶见面,要告诉她如何帮助镇民。此时已经接近子时,不知道他是否还等着?
忍冬心里这样想着,待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房门前,手正搭在门闩上。
她的手连忙缩了回来,犹豫了一会,心想,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帮助镇民而已,可不是为了去看他的。
对自己心理暗示了几遍之后,忍冬终于踏出了房门。
当她跃上屋顶时,只见睿泽正躺在屋顶瓦片上,静静地看着月亮。那身月白色长袍在月色下反射出冷冷的白光,他侧脸的线条如同工笔画一般流畅,那双平日里狡黠自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惆怅。
忍冬看得有些出神,她知道,他心里也一样不好过。她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睿泽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看到是忍冬,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你来了。”
忍冬没有回答,只是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睿泽站起身,走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忍冬,欣喜全部写在脸上。
忍冬问道:“你说,你有办法帮镇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