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气士比起武修更注重心境。尤其是避世的洞天,心境无尘才能心无旁骛求长生大道。
尤喜便是如此。但如今,黑三与尤二已经成了尤喜无尘心境上的瘢痕,那黑三祖上为自己护道而死,只有了却了这一段因果,才能全了修行。
这段因果却不好以杀戮终止,以杀戮终止便是埋下了新的因。可事已至此不以杀戮终止,又当如何?
尤喜捏了捏手中已经失去光泽的命灯玉,心中略有些不安。黑三离宗师境只差证心临门一脚,修为积累已不逊色寻常宗师,如今在自己朱紫洞天前身殒,却不知是何方势力所为。
尤喜御空而起出了飞仙谷,向迎鹤峰飞去。
迎鹤峰上,刘遥割下黑三首级上了峰顶,那鹤山贼寇各路头领尽皆伏诛,余下的盗匪见了黑三首级,也扔掉手中兵刀,跪倒在地。各学首席此时正气势汹汹逼问鹤山贼寇财货都藏在何处。
林秀儿见刘遥来了,上前扑通一声跪倒,清冷面庞带着几分坚定:
“学生恳请先生收我为入室弟子。”
刘遥眉头一皱,这收徒倒也不是不可以,学宫祭酒通常也会收一二个入室弟子。可林秀儿使的是长枪,一身枪术比自己高明不知多少。自己着实是没什么可以教给林秀儿的。
刚才还嬉皮笑脸跟在林秀儿屁股后边儿的姜熹一见林秀儿跪了,自己也一本正经跪下磕了仨响头,跟着大喊道:
“师父您就收了徒儿吧!”
刘遥顿觉好笑,这姜熹倒是个不要面皮的,刘遥伸手拽起姜熹与林秀儿,开口道:
“不必如此,我也没什么能教给你们的,贸然收了你二人怕是耽误了你们修行。况且此时尚在试炼之中,此事暂且搁下吧。”
姜熹叫刘遥一扯,顺势便起了身,谁知林秀儿却是个死心眼儿,还跪在地上再度开口道:
“学生的性命是先生救的,先生若不愿收学生做弟子,还请让学生跟随先生左右,以报先生恩德。”
姜熹见状又跟着跪伏在地,大声喊道:
“学生姜熹,愿长伴先生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遥无奈摇头,瞪了一眼姜熹,对着二人开口道:
“我乃真武院祭酒,你二人皆是我真武院弟子。我出手护道,天经地义,不必如此。”
那林秀儿却只是跪着,也不起来,也不言语。
姜熹却爬了过来,抱着刘遥大腿哀求:
“先生便收了我与师姐吧!我二人一定勉励修行,不负了先生威名。”
刘遥被姜熹这滚刀肉磨得没了耐性,一脚踹开这小子,笑骂道:
“你这堂堂国公长孙,哪儿学来这一身泼皮手段?收你二人为徒倒也不是不可,但我修肉身,你二人习练兵修一道,我可没甚能教给你们的。”
姜熹挨了一脚,却也不恼,郑重其事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喊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喊罢又嘿嘿一笑,冲刘遥挤眉弄眼道:
“师父!今日学生匆忙拜师,失了礼数。待试炼结束归了大昭,学生必有一番心意。”
林秀儿也磕了三个头,开口道:
“谢先生成全!师父在上,弟子林秀儿拜见师父!”
刘遥扶起二人,正色道:
“我虽收了你二人为徒,可你二人修的皆是武道兵器。此道为师知之甚少,你二人修行遇到问题,还需多多请教学宫诸位博士。”
二人皆点头称是。
迎鹤峰上刘遥收徒收得热闹,丹城往鹤山官道上的学宫众人却没这般好心情。
熹微亮起的官道上,二位国公与百里虎、姚红芝骑着学宫豢养的龙马,快马加鞭向鹤山赶去。
学宫豢养龙马的马夫可能也未曾想到,这龙马会被马鞭抽的皮开肉绽。
昭德学宫豢养的龙马不似寻常畜生。龙马通灵,经过马倌儿的驯养,骑士只消轻轻一磕马腹,龙马便跑得飞快。
莫说是龙马,便是寻常驽马,主家都少有舍得真个使马鞭抽的,更别提将马抽的皮开肉绽了。
百里虎回丹城的路上耽误了太多工夫,那夺来的马还没到驿馆便跑死了,待百里虎回了丹城,天色已微凉了。
辅国公得知刘遥自个儿入了鹤山,当场大呼胡闹,佐国公也不住摇头。可事已至此,辅国公几人也只得匆匆领了学宫众人赶往鹤山。
诸昭宗师还是有些规矩的,无论是山中隐士,或是朝堂公侯,都有些默契。三品之下的争端,只要不涉及家国宗族,宗师轻易不会介入。
刘遥虽说只半只脚踏进了宗师境,可到底也算得上上三品了,刘遥一出手,这朱紫洞天不知还是否超然于世外。
四人不惜马力,鞭鞭到肉。终是在日出之前赶到了鹤山脚下,却一路上一个盗匪都没见着。
辅国公心里却咯噔一下,若只是鹤山匪便罢了,自己一行二位宗师,莫说是鹤山匪了,便是朱国十三路大寇齐至,也不过是多费些工夫。但若尽诛了那鹤山贼匪,引出了朱紫洞天里那些老怪物,便不是学宫生员与刘遥能对付得了的了。
百里虎引着几人寻着图腾印记向迎鹤峰走去,镇国公却兀自腾空而起,巡视着鹤山诸峰,却见一道流光自飞仙谷起,坠向迎鹤峰方向。辅国公目光一凝,随即追着那流光而去。
佐国公见状从袖中丢出一只罗盘,也腾空而起,踏着罗盘尾随而去。
百里虎与姚红芝也心焦不已,奈何二人都未入上三品,还无甚御空手段,只能眼巴巴看着二人消失在视野里。
姚红芝跺了跺脚,与百里虎急速寻着图腾上山。
此时的迎鹤峰上,昭德学宫近二千学子,正抓着投降的鹤山贼匪逼问贼赃藏在何处。一个个比绿林大盗更穷凶极恶。
那鹤山贼匪硬骨头的早已成了山中亡魂,剩下投降的众匪盗一个个点头哈腰,迫不及待引着众人寻找藏在鹤山各处的贼赃。仿佛他们才是苦主一般。
刘遥看着昭德学宫两千“土匪”押着鹤山贼匪寻宝,吨吨吨灌了几口姜熹献上的中京佳酿,心下却微微有些担心,朱紫洞天尚未出面,如今那鹤山大寇黑三儿已身首异处,首级还晾在迎鹤峰中央楼台亭榭之上。眼见学宫生员满山寻找贼赃,却还未有洞天修士出手,那黑三不会是借着朱紫洞天狐假虎威吧?
刘遥正皱着眉头思索,西侧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音爆之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长空上三道流光交错撞击在一处。
佐国公与辅国公联手压制住尤喜,辅国公开口喝道:
“尤喜,你朱紫洞天千百年不问世事,如今为何向小辈出手?规矩面皮都不要了?”
那姚喜微微摇头,回道:
“如今辅国公当面,要讲规矩面皮,那本座便与公爷讲讲道理。那女娃儿杀人在先,黑三儿寻仇天经地义,却被你昭国宗师打杀。你昭国宗师出手,本座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辅国公却哈哈大笑:
“你这老东西莫不是在山中躲傻了?此次昭德学宫试炼,仅我与佐国公二人护道,哪儿来的昭国宗师?”
姚喜冷哼一声:
“那黑三离宗师境只一步之遥,若非宗师出手,怎的连逃也逃不及便丢了性命?泱泱大昭,我朱紫洞天是惹不起,可也容不得这般糟蹋!”
佐国公见状哈哈一笑,出言转圜道:
“尤真人莫要动气,我昭国有无宗师出手,尤真人随我二人一探便是。真人手上可有那黑三贴身之物?”
姚喜略一皱眉,手指一弹,那失了灵气的命灯飞射向佐国公;
“旁的没有,只有这破碎命灯。”
佐国公接过命灯,微笑道:
“好说好说!这命灯最是好用!”
只见佐国公掐决念咒,四面八方突生道道黑气向那命灯聚拢。佐国公捉住黑气,手指连点,拢在手中,笑眯眯地开口道:
“真人且随这命魂追去,定能寻得真凶,到时若是我学宫宗师所为,真人自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全了修行。若不是我学宫中人,或是那黑三学艺不精,死在了宗师境下,那此事就此揭过,真人以为如何?”
姚喜心下思量着。这拘命魂寻凶之法做不得假,黑三若是真死在宗师境下,那也怪不得自己。
沉吟片刻,姚喜终是缓缓点了点头,手掐子午,拱了拱手道:
“那便依佐国公所言,你我三人以神魂起誓,何如?”
辅国公眼睛一瞪,便要骂娘,一句乃翁还未出口,却被佐国公拦下,笑眯眯回了个道礼:
“善!”
辅国公轻哼一声,也不再发作,三人立了誓言,佐国公将手中命魂一抛,那命魂忽忽悠悠打了个转儿,继而奔着鹤山迎鹤峰而去。
三人不紧不慢随着命魂从天上缓落迎鹤峰。
迎鹤峰上本来像是开了市,三五成群的学子闹哄哄奔向鹤山各处寻那贼赃,此时见天上三道流光坠落,倒是有大半停下了脚步,注视着流光。
流光近了迎鹤峰,刘遥几人才见到一道黑气在流光之前,直直冲着刘遥面门扑来。那黑气发出一声似是哀鸣般的吼叫,凝成一张半残不缺的人脸。
刘遥虽刚恢复了些气力,此时却连个普通武夫都有些不如,但还是手上一翻,支棱起定风波迎向那残缺人面。
谁料那人面只哀嚎了一嗓子,便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打着转倒退回去,刘遥寻着那黑气瞧去,只见那黑气缩成一团,融进了紧随其后的一道流光中。
三道流光在迎鹤峰站定,刘遥学宫众人一见是二位国公亲至,顿时松下心神。
那佐国公吹了口气儿,黑气散尽。
佐国公一指刘遥,笑眯眯地开口道:
“就这小子,尤真人可瞧仔细了。”
刘遥正一头雾水,不知佐国公唱的是哪一出。便觉灵台受激,那尤喜神识透体而出,扫过刘遥。
神识一番打量,尤喜眉头紧锁。又近身捉住刘遥手臂,一股精纯真气从尤喜指尖渗出,沿着刘遥经络打了个转。
刘遥许是猜出了老者身份,况且二位国公在此,自己又重伤未愈,索性就任由尤喜探查。
刘遥不吭声,尤喜却微微叹息一声。
黑三儿的事,到底是成了尤喜的心结。
辅国公看尤喜叹气,抬了抬眉毛,抬手指着尤喜问道:
“如何?可是我昭德学宫宗师欺侮后辈?”
辅国公阴阳怪气,尤喜却也不恼。只是面色平静,放开刘遥,拱手向辅国公道:
“此事我知了,确是黑三技不如人。”
尤喜顿了顿,接着道:
“黑三之事,就此揭过了。”
佐国公听得此言,笑呵呵拱手打着圆场:
“尤真人大气!既如此,我二人也不多做打扰了,这便领着娃娃们下山。真人!告辞了!”
佐国公说罢便要聚拢学子开拔下山,谁料那尤喜却摇头摆手,指着鹤山上一地的尸身,轻声说道:
“黑三的事是结了,但这满山的尸首,可还淌着血呢。本座只想问问这几位小友,他们,可都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