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襄阳城外，白水寺。
午时下了场小雨，持续很短，午后已经放晴，正好唱衣会从未时开始，对此并不影响。寺中只有寥寥几名僧人在清扫被雨打落的秋叶，还算清净。
与寺院一墙之隔的院落，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用四个字形容：热火朝天。
眼看就要到未时，不管院内如何热闹，陈近雨仍站在院门迎客，来得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迎客寒暄不知说了多少话，茶水都被他饮尽好几大壶，脸也早已笑僵。
眼角瞥见一身红衣，急忙又放下未喝几口的茶水，朝前大跨三步，笑脸相迎：“南姑娘，你来了！”
陈近雨并不矮，高出南星宫近一个头，此刻却弓着腰将脑袋压低，以至于他瞧南星宫都要仰着脑袋抬着眼，真是好不累人的姿势。
冷声应了个“嗯”，南星宫携黑衣冷峻少年及丑妇走入门去，时辰已不早，见陈近雨未跟来，又回头道：“陈掌柜还不进来，难道还有贵客要迎么？”
陈近雨赔笑，一面吩咐手下好生招待南星宫，一面答道：“姑娘恕罪，鄙人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来就来，南星宫还未转头，就瞧见陈近雨最后要等的人出现在院门外，目光灼灼，直盯着那一行人，尤其是中间那个穿浅青色长衣始终面带微笑的男子——沈易安！
南星宫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转身而去。沈易安当然也瞧见了她，笑中多了几分苦味。陈近雨快步上前，卖笑一一作揖，道：“云庄主、沈公子、凤大侠、李二小姐、慕容小姐，几位大驾光临，鄙人久等多时，快请进，快请进！”
“久等多时？”云无心笑道：“陈掌柜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陈近雨道：“是猜测，也是期待，唱衣会若有无垢山庄参与，必定能增色添彩。”
增色添彩还不可得知，但一定比往年都热闹。
凤秋梧朗笑道：“陈掌柜，好久不见。”
陈近雨道：“可不是，上一次见凤大侠还是前年的唱衣会，去年你竟没有来，我心中也是有些奇怪……”他身子前倾贴近凤秋梧耳畔，“我有两坛封存二十年的女儿红马上启封，届时邀凤大侠赏脸一同品尝品尝。”
凤秋梧一听，似乎立马闻到陈年女儿红的酒香，眼里有喜，道：“好说好说！”一把搭在陈近雨肩上走进门去，喧宾夺主般仿佛他才是此处的主人。
陈近雨领着凤秋梧一行五人进门，直入大到能摆下二十张圆桌的厅堂，四纵五列，进门的天井还摆上了四桌，共二十四桌，座无虚席。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沈易安一行人身上，目中意味繁杂，有喜有忧，有惊有惧，有意料之中，有期待好戏……难以详述。
厅堂最里面正中摆放一个站人的小木台，旁边已侯着三位姑娘，不知跟陈近雨什么关系，姿色自不用说，比之在场的慕容回雪、李若芙和南星宫少些一眼难忘的惊艳，却也都算人间绝色，花瓶中的极品。
第一位叫紫依，一身紫衣，双唇都是淡淡的紫色，面露微微浅笑，眼皮却压得很低，给人一种谁也瞧不上的冷艳。
第二位叫莫颦，眉头却颦得要紧，着一身黄裳，脸颊带着晚霞，一副天见犹怜的模样，只要是个男人见了都得捧在手心里供起来疼爱。
第三位名字是乔眉，面上的妆比另外两人淡不少，眸子里有种特别的妩媚，站立的姿势也比另外两人诱人许多。据说她是襄阳第一烟花地芳华楼的头牌，身处柳巷却十分有架子，可不是有钱有权就能钻入石榴裙下的寻常烟花女子，能入她房甚至上她床的，从来不是依仗权势掏金砸银选了她，而是她选择了你，实在可算是花柳中的一支清流。
三位绝色手上都端了木盘，盖以朱绢，瞧不出里头放的是何物。
朝外就是宾客的席位了，第一列中间两桌还空了一桌，沈易安等人被领到桌前，不等坐下，已经瞧见旁桌坐的是南星宫三人，李若芙与南星宫相互对了一眼，两双极好看的眸子里啊，溢出的全是武林大会上还未了结的仇怨。
幸好此时有个矮胖子站上小木台上出声示意唱衣会开始，否则沈易安真怕二人对视太久，看不顺眼直接掀翻桌子动手打起来。
陈近雨到一旁角落坐下，唱衣会自有他安排的矮胖子主持，自己静坐一旁看着就行。
第一排席位中，另外两座坐的是唐门第二第三两位当家和江左司徒家的独子司徒醒。再往后，就是腾达镖局总镖头杜远达、万全镖局总镖头温岳、如飞镖局总镖头郑海如、亨通钱庄掌柜钱进……以及襄阳城半数豪绅。
唯独不见七大派的人，沈易安心中有些奇怪，四大山庄也只有自己无垢山庄到场，听陈近雨说往年七大派都来得齐全，就算到场三两个人数不多，也从未见缺席哪个门派，何以今年都避而不来了？
来不及多想，第一个身着艳丽华服的美貌姑娘已将朱绢揭开，一个极老旧木鱼展现在众人面前，小木台上的矮胖子开始介绍，此木鱼是白水寺上一任住持释一禅师生前唯一遗物，伴身念经诵佛五十载，虽无实用，倒真值得珍藏留念。
每年白水寺都会拿出一件类似此件的物品在会上拍售，也不为银钱香火，只需到寺中佛像前三跪九叩，再诚心上柱香，即可将东西取走，毕竟白水寺也算是唱衣会的东道主，此举完全图个参与罢了。
若是有意与佛家结缘争拍东西的人不止一个，那就到寺中求上一签，佛讲缘分，东西的归属签中自会给出答案。
既然是唱衣，首件以佛门高僧遗物打头再合适不过。
……
“下一件！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三河马十匹，售白银一千两！
竹批双耳，风入四蹄河曲马十匹，售白银八百两！共一千八百两！”
厅堂陷入短暂的沉默，三位姑娘安静站立，也不见有动作，便有人喊道：“马呢？”说话的是如飞镖局总镖头郑海如，他左边眉上有一道形似眉毛的疤，使他看起来像是有三重眉毛，所以江湖人也都称他“郑三眉”。
矮胖子向郑海如解释道：“马如今就圈养在院中马厩，一经拍下，立即可取。”一共二十匹马，当然无法一一牵出来在厅堂中溜一圈。
郑海如嗤鼻，道：“你说是三河马就是三河马，是河曲马就是河曲马，有何为凭？倘若真拍下这二十匹马，到了马厩一看都是矮瘦劣马，那岂非吃了天大的亏？”
“我出手的马匹还需要凭证？”又一人开口，他身健体壮，嗓音嘹亮，连脑袋都比寻常人大上一圈，他继续道：“我牧朝风的马场里从来就没有养过一匹劣等马，拉出来拍卖的，说是什么马，就是什么马！”牧朝风不屑地扯起嘴角，他经营马场二十年，进出马匹无数，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马。
在场坐的，不全是前来买拍淘物之人，其中也有像牧朝风一类售物的主，买卖，买卖，二者本就分不开的，即便是卖方物主，也是有可能看上某物，出手将其拍下。
温岳出声笑道：“出自陇右牧风马场的手笔，自然都是好马无疑。”抬了抬手，他继续道：“二十匹马我全要了。”
旁边一桌的钱进笑道：“温总镖头怎么突然出手这么阔绰，买这么好的马来押镖？”
温岳摸摸唇上两撇小胡子，笑道：“好马才能接好镖不是？”押镖一来讲究稳妥，二来讲究效率，用好的马押镖确实既有效，又稳妥，温岳作为五大镖局之一的总镖头，对押镖自然有独到的见解。
“我出两千两！”
众人循声音看去，原来是杜远达，他一只手压在腰间的刀柄上，表情很冷，对众人的目光视若罔闻。
温岳完全不看是谁，直接道：“两千一百两。”
“两千二百两！”
“两千三百两。”
“两千四百两！”
……
众人津津乐道看两位总镖头竞价，同时也疑惑，二十匹马而已，何至于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杜远达有他的理由，温岳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三千五百两！”杜远达给出将近两倍于原来的价钱，对于买马来说，已不是个小数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温岳不会再与杜远达死磕下去，厅堂陷入安静。
温岳的确也沉默良久，心中不停敲打算盘，终于有个结果，喊出：“三千六百两。”
从首年唱衣会举办至今，除了极为罕见，总共未出现过几匹的汗血宝马，三千六百两拍出二十匹马，已算是历来最高的价格了。
杜远达终于不再出价，而是含怨冷哼一声。
眼光再不灵的人，这下也已瞧出同为五大镖局中的其中两位总镖头并不对付。矮胖子还是再等了一会儿，才道：“二十匹出自牧风马庄的良驹由温总镖头拍得，价钱三千六百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