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临半坐在地,呼呼的喘着气。
那轮清月自下而上,将金袍老人顶往天上。
不闻兵戈声,在那轮清月的光芒之下,金袍老人的身影显得何其渺小。
却并未被淹没。
甘霖与子午眼见这一剑的风采,皆是被惊艳到。
却见左公临叹了口气,再次站立。
紧握着剑。
甘霖与子午见那左公临的反应,皆是诧异,这一剑如此风姿绝伦,那金袍老人如此简单便能破解?
那轮清月离三人越来越远,光芒渐渐暗淡。
便见那金袍老人双手负后,御风归来。
金色法袍已经数处破碎,老人的嘴角也有了鲜血,却是笑意盈盈。
“若是这便是你的剑道,那可未免太让人大失所望了。”
“自然不会。”左公临轻笑,随后好像突然想起一般,随口问道:“不知你初登仙位,所斩的那一国冤魂,可还时常出现在你的梦里?”
金袍老人淡然看了左公临一眼,道:“你要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一回事。”
齐卑仙人,被命名的仙称是一个国家的名字,这种命名其实很多,很多仙人成仙以后,缅怀过往,以故乡国名命名自己,倒也常见,也因为仙人难求,倒几乎不会出现一个国中有两个仙人,便取了同样的仙称的事情发生。
但是金袍老人的这个仙称,却与那些缅怀过往的仙人命名由来大不相同。
他为正道,杀一国人,以成河之血,开仙门。
齐卑,便是他屠戮的那个国家。
数百万人口,无一人逃脱。
那困国之阵,是一轮血月,在血月之下,人类如猎场之兔,被那自血月而下的红色细线,逐数斩杀。
哀嚎惨叫如波涛汹涌,不曾断绝。
齐卑仙人之凶名,自那以后,传遍九州。
“一国之人,不问男女老幼,通通杀了,你可真狠啊。”左公临咧嘴笑道。
“蝼蚁而已,何须烦心。”齐卑仙人淡淡道,身子悄然向后移了一步。
恰在他之前的位置,一道极细的剑痕悄然出现在地面上。
“我就做不到如你那般了。”左公临撇了撇嘴,叹气道:“我也本是那逍遥剑仙来着,御剑云端,不问俗事,喜好云游,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可是在山上与仙家冲突的时候,涉及杀生,我也会很认真地问一下自己,这个人到底应不应该杀,可不可以不杀,可到最后思前想后确定了那人该不该死之后,却又往往没了出剑的兴致。后来啊,我遇到了一个絮絮叨叨的白衣剑仙,虽然他的长相俊逸出尘,可是一开口就是老兄,你可不能这样这样,你可不能那样那样啊的,着实有点破坏形象,可是你猜怎么着,那人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听了之后就加入清云了,而且一直待到了现在。你猜,他说了什么?”
齐卑仙人皱了皱眉,着实是听不来左公临这番絮叨,好不容易等到左公临结束话语,听到问询,疑惑地等待下文。
“他说啊。”左公临笑着负剑身后,看向齐卑。“这世界上一切把自己摆的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如同俯瞰蝼蚁的人,都该死啊!”
“哦?”齐卑仙人淡淡扫了左公临一眼,不以为然。
那抹淡然,却在他眼中,慢慢变成了诧然。
便见在左公临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左公临。
此时两个左公临皆负剑身后,站在前方的左公临开口。
“在加入清云,成为执法堂一员之后,我其实一直都把那个同样是在俯瞰世间的剑仙左公临压着,我熟读清云法例,深以为然,以民生艰苦浇灌本心,我捍卫法例,同时也被清云法例深深束缚着,我害怕,我害怕那个御剑云端的左公临若是不经意被释放了出来,会触犯到这个执法堂的左公临,那时,我的剑心便会被一分为二,便再也不能称为剑仙了。可是今天遇到你,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站在后方的左公临咧嘴一笑,颇为邪魅。
“谁他娘还不是个仙人了?!”
一声轻蔑之笑。
身影便消失不见。
齐卑仙人猛然大悚,向后急促地跳了好几步。
便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影随形,凌厉剑光不断闪现,招招直奔齐卑的要害而去。
“为何!”齐卑不断后退,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惊愕。“为何跻身仙人,还能拥有两处本心?莫不是正道之时,要正两条大道?”
“自然是的。”执法堂左公临轻笑道。
“关你鸟事!”剑仙左公临嗤笑道。
剑仙左公临所出一剑又一剑,与之前出剑完全不同,其间剑意再无之前蕴含的‘规矩’,而是一处又一处剑仙意境,每一剑都让齐卑需要消化好久,方能破解,而左公临又出剑极快,不曾停歇,齐卑脸上渐渐渗出了汗水。
“既然你以多人截杀在先,此时,便莫要怪我以多打少了。”执法堂左公临再次一笑,随后仗剑往前。
也是惊鸿影。
一剑先出,剑影未散,又递一剑。
却不是剑仙左公临那般剑仙气象,而是一剑又一剑之间,自有规矩。
齐卑应付剑仙左公临尚且不暇,此时再加上执法堂左公临的出剑,一时难以招架,被数道剑光斩到身上,便又为身上法袍,添了新伤。
其实此时,齐卑已经无心再关心法袍的破损了,而是,在那道道剑光刺穿法袍之后,种种剑意已经进入他的体内,此时正在战斗,无暇驱逐剑气,便只能分心压制剑气入侵,便不由更难应付两个左公临的攻势,不免多挨几剑,恶性循环之下,齐卑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莫不是你还想在我的天地,将我斩杀不成?”齐卑仙人怒道。
“有何不可?”执法堂左公临轻声道。
“定要斩你个七零八落!”剑仙左公临哈哈大笑。
“岂有此理!”齐卑大怒,掐诀之间,身影消散,再次出现,已经是百里之外了。
这是齐卑仙人的一方天地,他在这天地之间,便是神明。
“这里,明明是对你左公临的截杀之地,你可莫要本末倒置。”齐卑远在云端,哼笑道。
两个左公临对视一眼,暗道一声可惜。
刚才突然联手,是打算直接斩杀齐卑的。
齐卑在云端掐诀,倏尔之后,手决一定。
便见那空旷之天,骤有混沌,随后一金色大手从中伸出,蕴含无穷之力,向两个左公临碾压而去。
“这是?!”剑仙左公临诧然。
“远古神明。”执法堂左公临轻声开口。
这是一方大荒天地,不知齐卑是从何处弄来的,大荒没有灵气,世间也几乎没有生灵,可是天穹之上,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神明的。
传闻,大荒亿亿年,有神明不甘寂寞,一剑开天穹,方使天上灵气倾泻人间,方万物初生。
如今的世界,是难寻神明的,似乎是神明知晓人已有灵,不愿再入此人间,以免打扰。
可是谁也不能小觑神明的实力。
哪怕在世间已被尊为仙。
“合一剑?”执法堂左公临轻声开口。
“有何不可。”剑仙左公临潇洒一笑。
随后两道身影直冲云霄。
“饮酒醉而歌,我剑所指剑气停。”剑仙左公临朗然大笑,这是属于剑仙的潇洒。
我剑所指,他人剑气当止。
不敢与我争风采。
“秉烛夜而游,我笔所写世人听。”执法堂左公临轻声开口,这是属于读书人的规矩。
我以心血著作,世人当洗耳恭听。
不敢斥我为妄作。
两柄剑向苍穹而去,那还未露出真身的神明,只以一拳迎击。
游曳出两道流光的剑,与硕大似遮天蔽日的拳,接触。
便有极小光点自接触处迸亮。
又如大火燎原刹那往四周膨胀。
轰隆之声似天空撕裂。
许久许久。
两个左公临当场昏迷,跌落人间。
那递出一拳的神明身形将碎,退回天外。
端坐远端驱散体内剑气的齐卑目睹这一幕,纵使心性寡淡,也是不由拍手叫好。
子午和甘霖一左一右,御剑而去,一人接住了一个左公临,心有余悸。
两人修为不高,那在天幕的交战,明明极远,却是那轰隆之声,差点震聋了二人的耳朵。
“一个剑仙可以当做两个用,而且剑道完全不同,也无高下之分,你们清云,真是捡到宝了啊。”齐卑此时御风而来,眼见着两个左公临都昏迷不醒,此时心里半点压力都无,面对两个小辈,淡然笑道。
其实若只是一个寻常仙人进了他这大荒天地,没有灵气补充,而他齐卑却拥有手段从原本天地汲取灵气,他只需以手段换手段,只要不重伤,就不会死去,而在那些寻常仙人灵气耗尽之后,便是砧板鱼肉,任他宰割了。
而一般的,同为仙人,一方打着拖延的心思,另一方也是很难将他重伤的。
所以只要齐卑把别人拉入这大荒天地,便是立在了不败之地。
自然是没有想到左公临如此奇特,正两处剑道,难免有些狼狈,只能避战,所幸的是,恰在前不久他刚刚摸索出来这方大荒天地存在的远古神明,细细运营之下,竟是给他换来了一次十年出手一次的神明之力。
这一次用过后,下一次再想那神明出手,便要等上十年了。
所幸,倒也不亏。
如此剑仙,当受此礼遇。
又没动摇大荒天地根本,齐卑自然是承受得起的。
子午将执法堂左公临护在身后,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仙人。
“想要杀左叔,先杀了我。”子午咬牙道。
他是清云里比较年长的年轻一辈,是所有年轻一代里进山较早的,但是天赋使然,哪怕是身后两年前刚入山门的甘霖,修为都是比他要高。
但是与同门一起出山后,他往往会如一个大哥一般,琐事之类,全是由他料理。
正如此时,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甘霖与昏迷的左公临之前。
却是突然,有一只手臂握住了他的胳膊。
“师兄。”甘霖将剑仙左公临放在身后,来到了子午身旁,冲他咧嘴一笑。“清云哪有什么先死后死之理。”
子午一愣,旋即一笑。
两位年轻修士拔剑出鞘,面对高高在上的仙人,站得笔直。
“清是人间客。”子午笑道。
“云乃身上衣。”甘霖龇牙道。
两人交替向前,身影飘忽,剑光俊逸。
清云之人何曾怕死。
毕竟是在与整个世界的黑暗为敌。
那法袍破碎的齐卑仙人哈哈大笑,轻轻地挥了下袖子,便将二人联手的剑道气象随手打碎,随后一手一个,将二人抓到身前。
“小小年纪当真是毫无畏惧啊。”齐卑笑道:“想要以死正道,那我便成全你们,也好让你们清云人之口,传颂你俩的故事。”
却是突然有一道剑光在天空之上划过。
这方浩大的大荒天地,那片天空,骤然被撕破了一个硕大的口子。
然后便有朗然声。
“路过我择安城。”
“为何不去拜我扶清?”
“不知这世间妖修,凡被我看不顺眼,通天的修为,也要命丧黄泉?”
儒雅的声音,大到没边的口气。
白扶清端站在云海,目光冷毅。
谪仙人白扶清。
是个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