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轨那只手如这大江最底处的淤泥,黑黝黝几乎要同他身后滚滚乌云融为一体。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云锋,这只令人过目难忘的手指向杨云锋,道:“就让我戳穿你的伪装,让拥护你的老百姓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伪君子!”
灭心剑上散发出的红芒将杨云锋的手裹住,透过这层还不算特别浓郁的光辉,可以清楚地望见杨云锋手上暴露的青筋。
缓缓闭上眼,沉默,依旧不发一语。
“你休得胡说!”尽管内心中对杨云锋的信赖已经有所动摇,那周老夫子依旧向郑轨喝斥道,“言语损人,岂是君子所为!”
郑轨轻蔑向周老夫子一瞥,道:“君子?我是个武人,不懂你在说什么!哦……我倒晓得,你们信赖的杨大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伪君子!”他视线回到杨云锋身上,急促冷厉地说道,“你身为天极宗弟子,修为绝顶,若是真心要救一个落水的女子,怎会无功而返?这是你第一次装模作样,用别人的死来成全你无私慷慨的大义,对吧!”
杨云锋突然睁眼,双目中爆发出精锐的光芒,手略微颤动,却仍然不开口。
等同说是默认了。
风雨中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并不相信郑轨所说,但闻言难免多了点心思,仔细一想,也真疑惑杨云锋这等厉害的人物怎会无法救起落水的女子。
这时郑轨再次开口,又道:“同样,你身为天极宗弟子,能动用的力量不小,即便对这件案子心有疑惑,也完全可以拜托你师门的师兄弟师叔师伯来处理,可你却选择了亲自出手,请问,这是为何……我不信,你一个专修仙法的人断案的本领,可以和你们师门那些掌管戒律的老牛鼻子相比!哼,这也罢了,更让人不解的是,你向来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去年因为自己的家人受辱,大闹京城,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不晓得多少高官……按你这性子,遇见这次的案子,多半会选择直接出手粗暴地干预,谁敢不顺你心意,就要了他的命……可是你竟然规规矩矩地和高大人谈交情,到江边找帮手,认认真真调查案件……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呀……唯一能作解释的就是,一切都是你做给百姓看的!你是要让百姓看见你是如何的爱民,是如何的事必躬亲,进而让百姓都对你心生好感!是不是,说!”他越说越兴奋,不禁半闭双目,眼睛眯成条缝儿,偶尔打量杨云锋,看着杨云锋渐渐变得铁青的表情,甚是解气。
杨云锋听着他的话语,眉头微微皱起,灭心剑已经放出血水,将手臂包裹住。
依旧闭口不语,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也不知此时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百姓听得郑轨的话语,心里的坚持有了分动摇。“杨大人……这……是真的吗?”一个青年人不禁低头喃喃道,“可是……我不信……”
“我也不信……但……他说得好像很有理……”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青年同样说道。
他身边一三十岁上下的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却坚定地望着杨云锋,道:“不,杨大人那么好,怎么可能像他说的这样恶毒!大家不要听信他的话,他是在骗……”他说着,猛地望见郑轨向自己看来的目光,一颗心顿时冻成冰,不禁猛打个寒颤,话语到这里便断了。
郑轨冷厉地看着这个男子,一脸杀气,肆意地狂笑一声,身上重甲被雨水打湿,寒光逼人:“一群傻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于是扭头看着杨云锋,接着说道,“你倒也不是完全在演戏,昨日你毁掉玲珑舫,就是你找不着证据怒极攻心的表现,可惜后来你掩饰得很好,没有反抗前来拘捕你的蔡捕头……不过我想知道,皇帝面前都不愿低头的人,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小县城的捕头抓进监牢中呢?我要是你,早就一拳将蔡捕头打飞了!不过那样就没有后面审判的事情,也没有你继续表演的机会了!因此,你昨夜的举动仍是表演,漂亮的表演,一为做给岸上围观的人看,二为给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演戏做准备!”
灭心剑上血水铺开,变成一股狂乱的血流,环绕杨云锋不停地飞舞。杨云锋紧紧捏着剑身,双眼显出分红芒,依旧闭口不语。
对杨云锋议论纷纷的百姓中开始有人质疑杨云锋了。然而认定郑轨所言乃胡言乱语,认定杨云锋没有如此恶意的人依旧占大部,不少人高呼:“莫听信妖人鬼话!”劝他人坚信杨云锋无错。一时之间,码头变得一团乱麻,甚至有人开始赤手空拳搏斗起来。
蔡捕头、徐福茗身在船上,虽离人群较近,但好歹有人手维护秩序,并未受骚乱影响。“肃静,莫受人蛊惑,自乱阵脚!”蔡捕头看着这场面,不禁跺了下脚,用尽全力大声呼喊道,“我是官府蔡捕头,谁不听命,牢底坐穿!”
听得蔡捕头言语,徐福茗不禁皱了下眉头,于是悄悄施展一道法术,让这声呼喊骤然放大数倍,如龙钟大吕般雄壮威猛,于是此声便迅速传入百姓耳中,暂时镇住了骚乱。
与此同时那周老夫子也派自己门生维护秩序,劝解骚乱。“事到如今,孰是孰非难以辨别!”他见百姓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于是登船呼道,“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先人亦有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们不要偏信哪一方,有失公正!”而后便将视线移到那郑轨身上,道,“郑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请讲!”
郑轨听着周老夫子的话语,双眼微闭,一脸冷笑,停顿良久,暂时并未开口。
这时蔡捕头便低声向徐福茗问道:“徐老当家的,你看现在这情势……”他曾中郑轨所下之毒,又因杨云锋而得救,因此对杨云锋颇有好感,即便下意识里认为郑轨所言不虚,依旧支持杨云锋。
为官者,所思所想,毕竟和黎民百姓不同。
徐福茗闻言看了眼宽广的江面,脸色一沉,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