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田种地四个轻飘飘的字眼说出来却异常沉重,沉重到或许要被整个士林口诛笔伐,异端从来都不会被人喜欢,更何况还是有辱斯文的人?
白石这一生注定坎坷,风萧萧兮易水寒,能踏出这一步的人的确算得上是勇士了!
清远城建有文天祥的庙宇,但是白石只是在他面前驻留了一会儿。庙宇里面有老和尚闭着眼睛念经,只不过闭着眼为什么还要打开经书,不过看那老和尚大腹便便满脸佛像的样子,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好。
什么时候道德教诲也能用来当做换钱的东西?
念完一篇佛经,老和尚召唤过来两个小沙弥搬来功德箱,看见身前黑压压的香客大把大把往里面撒钱,他脸上的佛性愈发庄重了。直到小沙弥费劲地搬走功德箱老和尚这才满意的步入后院,脚步有些急切,知道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今天收入。
摇摇头,买上一些干粮白石趁着阳光明媚想要尽快赶路。过了清远城,还有两百多里没有人烟,干粮不备足可不行。摸摸身边的长剑,听说最近有一伙山贼在狼牙谷做没本钱的买卖,希望他们只是要些钱财,莫要伤了我的性命!
前程坎坷不是理由,白石拍拍自己的脑门,就像是写文章有错字后恩师的笑骂一样,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心里找到一丝寄托、鼓励!
但是山贼却不会和你讲道理,更不会鼓励你,衣衫褴褛满头虱子乱钻的山贼只会恶狠狠把你的身体砍成稀巴烂,然后带走你身上最后一个铜板逃之夭夭。
能找到山头立足的山贼,应该都有两下子,要不然官府和其他同行早就把他们灭了发一笔小财。
杨螭的身影隐藏在一颗古树枝桠间,圣人讲究光明正大,不过山贼的本性即便是四书五经也不能使杨螭摆脱猥琐的山贼本性。一大群山贼凶恶的牢牢围住白石,还没有说话,白石就已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
想了想,把馒头分出一些,自己就留了两个。“各位大王行行好,小的身上所有的钱财都在这里了,不敢奢求太多,小的只求活命!”
山贼有些惊讶,一般出门遇到的羊客(打劫的对象)要么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要么就会上来谈条件,更有意思的会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然后说什么送上一份礼物,借个道通融方便。
娘的,就拿那么几个钱糊弄叫花子呢?什么道理,还在把老子们当做死要饭的?
一个山贼翻身下马,提起大刀狞笑地朝他走来。白石叹息一声,今天是不能囫囵通过这里了,至于那柄剑,真的只是做做样子的!刀光一闪,一条狰狞的伤口撕裂开来,白石眼前变得模糊。伤口地疼痛彻底打散他的意识,沉重地身体扑腾一声跪倒在地,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最后的视线中他看见那个山贼抬起了脚,应该是想要踩在我头顶引来同伴的呼声吧!
果然如他所料,那只肮臭的脚掌盖在他脸上,山贼转头振臂一挥,身后的同伴顿时传来喝彩!
然而还没有回过头来,山贼顿时感觉天地颠倒,紧接着身体竟然腾空激烈旋转,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看到一道青袍身影从他身前经过。山贼的同伴停止了喝彩,紧接着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刘麻子块头都有两百斤,一身力气甚至能扳道一头野牛,可是那个年轻人只不过抓住他的喉咙挥了一下手臂。刘麻子的脖子就像根麻花一样,来人是会功夫的,得赶紧溜!
“兄弟们,点子扎手,风紧扯呼!”另一个领头的山贼话没说完就挣开马绳率先奔逃。此刻他恨不得爹娘多给他生两腿,虽然以前当乞丐,但是他却见过真正会功夫的人,那叫大侠,可是我们身上连一点油水都没有哪里会惹来大侠?
难不成是为前段日子宰杀的那个自称大侠的年轻崽报仇来的?身后的惨叫越来越重,马鞭不断鞭打胯下那匹驽马,杨螭顺手摘下一个山贼的脑袋。看了一眼距离遥远的那个骑马山贼,手擿一片树叶,那树叶化作一道流光。
山贼刚好舒了一口气,已经跑得这么远了那个人应该不会再追上来吧?
哼!
倒是便宜刘麻子了,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婆娘竟然被他这个不知温柔的憨子霸占了半年,现在正好山寨里面轮到我当老大,今晚回去就要把那个婆娘的衣服撕碎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男人!
然而,作为一名乞丐,现在的山贼,他没有统领大局的野心。更对武力的认知不知所以,正想要学着江湖上的人放几声狠话,转过头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还随着驽马的奔跑上下起伏。
原来,我已经死了?
旭日之下,杨螭走到白石面前,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体把他扛在身上。
日升日落,自然常理!
潺潺溪流中,杨螭把手上的污血洗干净,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呼吸却还安稳的白石,又看看他身上歪七竖八的伤口。已经用羊肠线缝制好了,只不过缝制的人手艺不好,上扣像一条蜈蚣一样狰狞无比!
在为了一些流食给依靠本能吞咽的白石,杨螭伏在他的耳边不断诉说着什么。
睡梦中,白石满头大汗,眉头紧皱,他想要抓住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意识明明是清晰的却怎么也不能睁开眼睛。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杨螭好像在故意不让他苏醒,最后一天,只到半夜杨螭终于不再伏在白石耳边诉说。
白石终于安静下来,呼吸匀畅,一声清响,杨螭伸手接住一个酒壶看都不看打开瓶盖就喝下肚子。
“看你在这里和他说了好几天呢!”李长耕把老农剑随意别在身后,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两道剑眉更加俊俏,只不过脸颊多了些青须。
对于眼前这个人他一直都停留在疯子的认知当中,在江湖上这三年他遇到过凶狠无比的妖,和最凶狠的山贼鏖战,也挑战过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
经历的越多,越感觉到眼前这个比他小一岁的人有多么疯狂,现如今他已经是七气境界,一气斩甲三百,在江湖上已经是有名有姓的高手。
可是遇见这个人,就像是屹立于太白山极巅的那股严寒一般,到了那个地方,肉体的寒冷已经不足为惧,那是能让整个人的人心都凉飕飕的痛彻心扉。
杨螭没有立刻理会李长耕,而是继续痛饮美酒。“唉唉唉,你怎么这么实在呢?我也只不过意思一下你咋就当真了,知道这酒多贵吗?好几两银子才一斤呢,比你那些兑了水的黄酒好多了。”李长耕见杨螭不把酒钱当一回事,顿时心疼抢过酒袋子。
摇一摇,已经只剩下锅底了,忍痛一口闷干。
杨螭坐在篝火旁边,“有人曾经和我说过,如果在一个人精神处于崩溃的时候不断用一些话语刺激他就会让他产生反应进而回应。持续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东西就会一直存在他的脑子里面。有些此间高手甚至能让这个人因为此种反应做出任何事情!”
“有些邪教的样子,朝廷的密探还有那些大家族的死士就是这么来的,不过那都是从小就开始培养。所以说这些天你用藏青花花粉喂他就是在击垮他的精神?”李长耕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家伙连造反都能当做喝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就算是在把天捅一个窟窿出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说来听听,我看看以后能不能用得着,万一哪天我遇见一个心上人她不同意我也还有对策!”
杨螭没有回话,只是对着他笑,李长耕挥挥手,“当我没说,我要是真愿意这样干还至于现在……咳咳!”李长耕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俗称,处男!”
杨螭取下猴子的酒葫芦,这是他第一次给李长耕这个酒葫芦。“哇塞,你终于舍得给我喝这个酒葫芦里面的酒了,我都跟你要好多次了!”李长耕跟捧着稀罕物一样接过酒葫芦,拧开塞子,闻一闻,好家伙又是老黄酒。
抿一口,果然!
兑了水的!
算是良心的了,估计八成还是酒。
不过立场跟没有说什么,灌下一口感受腹中的灼热,重新把酒壶递给杨螭。杨螭也抿了一口,然后重新塞回塞子挂在腰间。
两个人没有说话,李长耕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篝火里面的炭火。他当然不知道,这个酒葫芦是猴子的,他也不知道猴子是谁,更不知道那几个老山贼对于杨螭来说是有多重要的人。
太古山的山贼没有一个尸体是完整的,要不是担心子鼠会因为他的残忍动手提前把他杀了,杨螭会生生把他们的尸体丢进磨盘当中磨成粉末扬了。
毕竟大仇得报固然会做出一些激动的事情,但是脸色淡然把一群尸体抱起来放进磨盘当中慢慢研磨成肉沫那就说不过去了。
子鼠当时也在思考,他心里面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他亲手教会蕴气的男人是一个残忍无比的恶鬼。但是另一方面他有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存在自己的理智,不要做出超越人心的恶事!
杨螭明白这一点,而且他还没有能力反抗那个阻挡他计划的人,所以只留下一堆碎尸。子鼠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反面说过来,如果子鼠当是不在场,杨螭一定会很理智的把那些山贼挫骨扬灰。
毕竟理智和残忍是两个概念,而这并没有必要互相冲突!
火光映照着杨螭半张脸庞,“酒葫芦是猴子的,他不会说话,却对我最好!”
李长耕展颜一笑,即便是在糊涂特也不会认为杨螭所说的猴子真的是一只猴子!不过既然已经在向我解释了,我心里真的放松下来!“就怕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搞得我心七上八下,生怕那一天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
“哈哈,你也能卖得出去,白送别人都不要把?我可是听说了你在洞庭湖被一个女人丢进了湖水里面洗澡!”杨螭笑起来很好看,李长耕觉得这家伙多笑一笑那些江湖女侠肯定会倒追他,那两个小酒窝看的我都心动,到时候拖他的福帮我牵个媒搭座桥我岂不是?
李长耕眯着眼嗤嗤笑,杨螭踹了他一脚,李长耕从白日梦里面醒过来,“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做梦也没关系啊!”李长耕打算呐喊出自己最后的倔强,无奈杨螭懒得和他玩笑,他也只能垂头丧气抱着老农剑坐在一边。
“这个人会是很了不起的人!”
“当然了不起咯!”李长耕愤愤不平道:“能被你血手人屠搭救的人江湖上谁敢不说他了不起?”
“休要胡闹!这个人打算下田种地!”
“现在谁他妈地不种地,不种地我们吃什么!”李长耕在被杨螭踹了两脚以后顿时变的老实许多,然后这才安安静静听着杨螭讲话。
一个时辰后,李长耕趴在白石身边仔细端详,随后叹了一口气!“要真如你所说,老子一定帮他开一剑!”李长耕左手握剑两手环成一个圆圈对着昏迷不醒的白石行了一礼。
敢为天下百姓先,值得太白山老农剑行这一礼!
鸟吟风啼声乐耳,流水潺潺避尘嚣,白石咳嗽两声睁开双眼。抬手看了看自己,这次不是在梦里。一睁开眼顿时感觉头痛欲裂,就像是生生被人劈开脑袋往里面塞了一大堆东西一样。
“塞了东西?”白石顾不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躬身下跪:“多谢仙人相救,但是还请仙人传我完整杂交粮食之法,如今天下百姓衣不能蔽体,食不可果腹正需此法。只有吃饱了肚子,只有粮食多起来百姓的生活才会变好啊!”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白石以头顿地,哽咽难言:“如此这般,恩师就不用以死换粮,赤地千里、草木皆枯、树疮百孔、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白石脑袋在溪边的鹅卵石上磕的头破血流,见在梦中与他相会的仙人不在出面,心知自己期望落散。似乎想起什么,他不顾额头献血,立刻在身边的行囊当中找出纸笔将仙人所传授之法一字不差记录下来。
不远处,李长耕不解的问道:“既然你知道此法,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杨螭摇摇头,解释道:“我虽然知道,但是却也没接触过,更别说我连种地都不会,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而已。再说,如果粮食增产之法很容易就现世,那天下之人又怎么会珍惜?常说仙人多无情,可又有谁会去想越是容易得到东西越是没人珍惜?大饥荒之下所有人才会明白一口粮食的分量,锦衣玉食唾手可得,酒肉都是臭的!”
李长耕张张嘴,无法反驳,似乎就是如此!就好比那个洞庭湖畔的兰衣女子,越是被她各种取笑,越是对他用情至深,明明知道她是在玩弄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心里那丝期盼!
杨螭看了一眼李长耕,拍拍他的肩膀。李长耕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