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弥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经是黄昏了。
“竟然睡着了啊。”眼见天色不早,缘弥连忙站了起来,接着打眼一瞧周遭却发现纯子不在房间。
桌上的白纸墨痕未干,显然刚离开不久。
“纯子?”缘弥心中一紧,转身就要开门出去找她。
但是门尚未被触碰的时候就自己开了,纯子端着茶水站在了门外。
“你醒了啊,发生什么事啦?这么急忙忙的。”纯子笑着让他挪开一点,迈步走了进来。
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缘弥就知道她之前只是去端茶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在坐垫上坐下了,眼睛直直的望着把茶仔细的为二人斟满的纯子,没有说话。
“怎么啦?”纯子被看的感觉有点脸热,神色间有点不自然地发问了。
“....没什么。”缘弥摇了摇头,低头拿起被子抿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只是突然觉得,纯子可以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太好啦。”
“呜!”纯子拿起茶在自己的面前遮住了变红的脸庞。
缘弥觉得可爱,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那么...时间也该到啦,我们出门吧。”
纯子红着脸点头。
——
借以帮忙除妖的借口,调走领主大半的戒备力量,然后缘弥与幸平小次郎就会潜入府邸。
二人要与领主做一番深入“交流”,探讨品行问题。
“他居然真答应了啊?而且还借出了二十多位武士?”幸平小次郎在集合点得知情况时没忍住惊叫出了声。
不怪他惊讶,其实吧,他本就没抱有多少期待可以让那个人帮忙,原想着就算答应了,恐怕也就只是派几个人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全然没想到的是,领主竟慷慨到这个程度...以至于小次郎都有点不忍心对他痛下杀手了。
当然,后半句只是笑话罢了。
“是阿,顺利的我都难以置信...”贺茂泓也是称奇,“他对自己的安全就一点不在乎么?”
“不,这倒是未必。”小次郎摸着下巴,小声嘟囔着什么,“也许是忙着做什么事也不定...呵,今晚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二人的闲聊间,缘弥到来了,与其一起来的还有琉璃与纯子。
“你怎么也来了?”贺茂泓惊讶的望着来人。
琉璃的表情一改之前的黯然,表情平和地说道,“我实在坐不住想出来转转。就在府邸外边坐守一角吧,阻挡一下妖物...就好了。”
贺茂泓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纯子,你就和琉璃小姐呆在一起吧。”缘弥对着纯子叮嘱,“我这次的行动不能带着你,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纯子乖巧的点头,正好也有阴阳术方面的事情要和琉璃交流。
“今晚的主要目标虽然是领主,关于阵法的事情只是打个掩护。不过呢...”贺茂泓望着缘弥开口道,“它如果还是出现,并且有机会的话,我依旧会试着击杀妖物。”
缘弥沉默着点头,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他是不愿意缘次郎死在贺茂泓的手里的,既然如此,今夜一定要赶快办完事才行。
“那么,开始行动吧。”幸平小次郎大笑。
众人点头。
——
琉璃与纯子还有几位阴阳师坐守在府邸不远处,其他的二十多位武士与贺茂泓等阴阳师均衡分配在七个阵脚。
贺茂泓用的和上次一样,依旧是八方伏妖阵。
武士们佩挂刀具,面色俱是十分紧张。
八景镇有妖物,这是最近传的很广的事情,但是他们从没有和它面对面过。
“不会有事的,武士大人不用那么紧张。”看着武士们绷紧的表情,有阴阳师忍不住出声安慰。
“不会有事?”武士一手摩挲着刀柄,另一只手却擦了擦其实并没有流下的汗珠。
心里在嘀咕着,如果事情不严重的话哪里需要用到他们呢?你这分明是在安慰罢了。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武士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和阴阳师们闲聊着。
正谈话间,一声震天的嚎叫突然响彻在八景镇。
为这平静的黑夜掀起阵阵波澜。
武士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紧张的发问道,“怎怎怎么了?”
“妖物来了。”阴阳师面色严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缘次郎的叫喊也让正在爬领主家墙头的缘弥差点没站稳摔了下来。
“喂,你小心点啊!”坐在墙上的是幸平小次郎,赶紧一伸手把他拉住了。
“谢谢。”缘弥轻声道谢,一使劲越过了墙头,稳稳落在地上。
小次郎紧随而至。
“接下来我们蹲伏着走,这府邸还真是挺大的啊。”小次郎小声感叹着。
领主的府邸墙壁圈地极大,其内建筑有四五个巨大的屋舍,装设无一不是十分的堂皇。
第一次来的小次郎只能靠缘弥带路了。
缘弥点点头,“是啊,之前我进来的时候有好好认路,大体应该是知道领主的居所在哪里的。”
缘弥想的比较简单,招待客人的那间房屋必定是领主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吧,那么居住的寝室也可能就在那屋子里面。
“那赶紧走吧,你来带路。”小次郎说着,自觉的跟在了缘弥身后,缘弥点点头凭着脑中的记忆走动着为他带路。
——
领主又在做那件事了。
西园寺拂柳静静的跪坐在距离领主房间不远的过道上,面前点着一盏蜡烛。
幽暗的过道只有一点烛火照明,西园寺拂柳的影子在蜡烛的映射下拉的很长。
他把佩刀放在了左侧,方便立即拿起。
今夜是很平静的夜晚,除了不时有几声惨叫,以及领主的叫喊声从房间传来。
这喊声让坐守在不远处的西园寺拂柳心情难以平复,他的右手在黑夜下颤抖得厉害。
西园寺拂柳是在一周前知道此事的,知道领主的怪癖。
那天有幼小的女童尸首被人从房间抬出来时,西园寺拂柳恰好看到了。
武士躲闪的眼神,难堪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一事情的发现也彻底击碎了西园寺拂柳曾经对领主的敬畏与尊敬之情。
那位大人,居然会对这么幼小的女童....
西园寺拂柳强压下心中涌起的恶心感,强作镇定的进了领主的房间。
房间有一股难言的气味,西园寺拂柳知道那是什么,手开始微微颤抖。
“噢?你来啦。”领主正了正衣冠,表情平静的问道,“有什么事要通报么?”
西园寺拂柳只是沉默,右手在黑夜中颤抖着,领主并没发现此事。
养子的沉默让小早川政景察觉到了什么,领主微微的笑了笑,“怎么?对我的兴趣有什么意见?”
“不敢。”西园寺拂柳立马回答了,语气尽量平稳,要做到古井无波。
只是心里的波动只有他才知道。
“有人喜欢兵器,有人喜欢看书,有人爱好骑马...”小早川政景笑着说,“而我认为,我的兴趣只是和别人相比,有那么点点特殊罢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这几件事与领主的所为有着本质的区别。
西园寺拂柳脑海中回想着这四个字,但是嘴中却没能反驳。
年轻的管家也在这时发现了,自己对他起不了反驳的念头。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
也在这一刻起,这份恩情开始就把他束缚住,让他的思想扭曲,为他的心灵压上一座大山。
“恩...即便是我,也知道这个事情传出去不是那么好听的。”领主背着手与他错身而过,“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呢,在府邸中是如此,在镇中也是如此。”
“因此这方面的督查,可以交给你么?”小早川政景转过身,望着他比自己高上些许的身影,伸出手在他的肩膀拍了一下,“毕竟,你来办这事我更安心呐,我的儿子阿。”
西园寺拂柳的身体顿时一震,僵硬在原地许久。
“是。”年轻管家转过身深深的鞠躬,其低下的幅度足以让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察觉不到他细微颤抖的身体。
从这之后的第二天开始,领主每次行事都会把所有的下仆和武士遣散,独留西园寺拂柳坐守在不远处的过道或者房间护卫。
目的是阻拦任何人进去干扰到领主的事情。
每夜如此,夜夜如此。
西园寺拂柳的身心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一边是良知的拷问,另一边是养育的大恩,夹在其中挣扎许久的他已经丧失了朝气。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每日就像背着一座山在行走,岂有轻松的可能?
今夜,注定也是难以平静的一夜吧...
不,有奇怪的声音。
“谁?”
突然间,西园寺拂柳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对眸子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闪烁着寒光。
耳边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听数量应该是两个人的。
今夜的下仆与武士应该全部遣散了,既然有脚步声,那肯定是外人了。
西园寺拂柳立马拿着一直放置左侧的打刀站起身来,刀镡抵起,随时准备出鞘。
月光照耀在过道上,两个人的身影缓慢的从黑夜走出。
在月色下,西园寺拂柳看清了那两个极高与极矮的身影。
“果然...是你们啊?”西园寺拂柳并不惊讶,从早上他们过来商议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那两个阴阳师居然直接提议要二十位武士帮助,这本身就很奇怪。
...大抵上,也就只有自己的主人会没经思考就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吧。
“哟,你叫西园寺拂柳是吧,好久不见。”幸平小次郎笑着在二人三米处的距离站定了脚步,首先打了声招呼。
西园寺无视了他的问话,一双眸子停在了缘弥的身上,“你还是选错了选项啊,缘弥师傅。”
缘弥不答,脚下没有停止。
三米,二米,距离在逐渐缩短。
缘弥仿佛没看到西园寺拂柳,直直的往他身后走去。
“停下你的脚步,无礼的浪人。竟敢夜闯领主府,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再往前走就要被斩首了!”
西园寺拂柳握紧了刀柄,双眼眯起盯着缘弥。
缘弥依旧没有反应。
西园寺拂柳丝毫没犹豫就立马拔刀,打刀在夜色下撩起一抹寒光,朝着缘弥的脖颈斩去。
只听“咔”的一声。
西园寺的刀刃在缘弥脖颈三十公分外停住了,挡住它的是一把红色的刀鞘。
那是幸平小次郎的佩刀刀鞘。
西园寺拂柳的身躯因为这一挡的余力反震,身躯微微一顿。
“缘弥兄弟,你就先进去吧。”幸平小次郎的表情在夜色下有点狰狞,一双眸子似乎在闪着红光,“这人就让我来拦住,你先去问完你想知道的事吧。”
缘弥沉默着点点头,继续开始走动。
西园寺拂柳见状手就是一缩,快速恢复姿势后双手握刀朝着面前的缘弥来了一式从右斜切的斩击。
袈裟斩!
幸平小次郎也迅速的朝前一迈步,把手里拿着尚未出鞘的连鞘刀挡在了缘弥面前。
斩击再次被挡住。
“你的对手可是我啊!”幸平小次郎手一用力推开了他的刀刃,再次一迈步手搭刀柄瞬间拔刀朝他的头颅直劈而下!
西园寺拂柳反应也是极快,一被推开就就势恢复姿态,然后就地朝左后方一滚躲过了他的杀招。
“嚓!”这是刀刃斩入木质地板的声音。
“咔!”这是刀鞘掉落在地的声音,二者的声音同时响起了。
幸平小次郎拔出了砍在地板的打刀,直直地站立在,蹲伏在地的西园寺拂柳面前三米处。
缘弥则是趁着刚才的机会早已和管家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来,小次郎在前,缘弥在后,他在中间就不敢贸然行动了。
更不敢把后背露出给敌人追向缘弥。
“仗剑生,为剑死!”幸平小次郎的语气很平静,他握紧了手中的打刀,“这就是剑客的宿命。”
“因为各种原因,你我在此相遇。而看你的样子也不打算让我过去吧?那就别浪费时间了,你我俱是剑客,用剑客的语言对谈吧。”小次郎握刀的手低垂,打刀的刀尖朝向地面,“只有交战过后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走出过道。”
西园寺拂柳默默的站起身来,用力握紧了手里的打刀。
二人距离三米。
此时只能一战了,小次郎要把拦路的他斩杀,然后跟上缘弥,共谋大事。
“幸平小次郎,关西近江人!”幸平小次郎报上自己的名号,“请赐教!”
西园寺拂柳双手握刀,刀尖平举,朝向面前的敌人。
唯一的照明烛火即将燃尽,过道上只有月色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仅勉强可以视物。
确实只能一战了,西园寺要把冒进的他斩杀,然后跟上缘弥,阻杀当场。
“西园寺拂柳。”年轻的管家面色平静,“请赐教!”
一场死斗,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