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薇坐在小湖边上,两只白嫩的脚丫轻轻垂下,放在水面上。她觉得一阵透凉从脚底传到心上,四周阳光明媚,虫鸣鸟叫相映成趣,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如此仙境竟然是在大荒深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先前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心情也就转晴了。
宋子薇只觉得食欲大开,张嘴就是一大口的蛟龙肉,这肉柔滑多汁,却也劲道十足。咬下来时觉得肉质很有弹性,但入口后却立即化开,满嘴香味简直要溢出来。
她吃得十分开心,手里的一斤肉条很快就下肚了。
宋子薇朝少年伸出手,打算再来点肉。
这自称齐牙的少年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所剩不多的蛟肉,又看了看宋子薇期待的大眼睛。他揉了揉脑袋,又给宋子薇撕下了点肉条,但这次的份量就小上很多了。
宋子薇也不在意齐牙的脸色,她接过肉条,肚中不是那么饥饿,也就不着急狼吞虎咽了,小口小口细细咀嚼着。
这会儿,她才算有心情来好好打量一下齐牙。毕竟大荒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号人,说不好奇实在不太可能。宋子薇现在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齐牙到底是人,还是妖?
说是人吧,这憨货双手和颈后有明显的青色鳞甲,虽然碎碎小小的,不是很起眼,但这会儿离的近了,在阳光下倒是泛出了微光,看起来很漂亮。
而且,齐牙头后还生有两只小角,说他是人,宋子薇都觉得自己眼睛瞎!
但说他是妖吧,也不太对劲。
虽说大周王朝里,也有不少亲近人类的妖怪定居,修了幻化人身的法术,平时穿衣打扮,饮食起居,均与凡人无异。但那是在大周,这种妖怪如果胆敢在大荒内搞个这副德行出来,大荒栖息的妖族祖宗们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们,非要挫骨扬灰不可。
这是两个种族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从大荒山隔开了两个世界,各有各的规矩,谁也降伏不了谁。
况且,妖族虽说开了灵智后,即可口吐人言,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始终会有消除不掉的口音。大周王朝内,常常借此区别妖和人两族居民,不知道有多少妖怪因为这样的瑕疵受人类歧视,但也无可奈何。
齐牙吐字发音生硬,但却毫无疑问说的是地地道道的金陵官话,没有夹杂任何妖族特有的口音。
宋子薇越想越是糊涂,莫非此人是个妖族人族的混血儿?不可能吧,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两个种族不是没尝试过通婚,但血统之间无法调和,自然诞生不出子嗣来。
不过这少年看上去倒是蛮俊俏的,可惜有点疯疯傻傻,本女侠瞧不上眼。
宋子薇想到这里,冲着齐牙哼了一声。
齐牙刚刚吃完蛟肉,正在舒舒服服地拍着鼓胀的肚子,却被宋子薇这声冷哼搞得莫名其妙。他扭头看了宋子薇一眼,少女刚才就着湖水洗净了脸上的油腻和尘土,看上去皮肤白嫩,身段窈窕,美的让人明亮。
宋子薇也发现了盯着自己发呆的齐牙,心底一乐,嗔道,“看什么?”
齐牙道,“你是女人吗?”
宋子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本以为这呆子还是有点春情萌动的意思,怎么冷不丁问出这种蠢话。
她赶紧就着湖面的水光打量了一下自己,挺水灵的啊,好像没问题?
齐牙没理会她,继续说道,“师父说过,女人就是你这个样子,脾气不大好,身材也不壮,喜欢哭。而且师父还说,遇上了女人要尽可能躲过去。世间女子都是很可怕的,不要与她们讲道理,更不要和她们争斗。否则,任你境界再高,道法再雄厚,女子一掉眼泪,输的都是你。师父说过的话,总归不会错的。”
宋子薇有点无语,她问道,“除了你和师父,你还见过旁人吗?”
齐牙愣了一下,说道,“大部分都是抓来吃肉的,或者来抢肉吃的。但也有几个一起玩耍的朋友,比如前几天从西山头来了一个五百年的黑熊,非要跟我比试掰腕子...”
宋子薇打断了他,重复道,“我是说,人?”
齐牙挠了挠头,“什么意思?就是长得像咱俩这么奇怪的东西吗?”
宋子薇扶额叹气,把这句话细品了一下,然后按耐住自己的杀气,说道,“没错!”
“没了,像咱们这样浑身没毛没鳞片的,也就师父一人了。我还比他稍微好一点,身上有些鳞甲,师父可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连头发都不长!丑死了!”
那他师父倒是个实打实的人类,宋子薇心想,没头发?难不成是和尚?
齐牙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哎,还要每天穿衣服。师父给的衣服也不结实,一不小心就破了,师父还得去南边的城里买新的。可师父不允许我光着身子,他说做人得有做人的样子,虽然听不懂,但师父的话总是对的!”
“不过师父走后,衣服就越来越少了。我又从来没出过这片山,也不知道怎么去南边买新的,很伤脑筋啊!”
齐牙随手抓起身边一个石子,朝着湖面轻轻丢出。
少年实在是力大无穷,石头笔直掠过湖水,咣当一声巨响,竟是直接嵌在了对面山崖上,扬起一片尘土。
宋子薇看得啧啧乍舌,有些羡慕齐牙的天生神力。
她想了想,问道,“你师父是出远门了嘛?”
齐牙顿了一下,说道,“不是,师父死了,两年前被怪物杀死的。”
宋子薇大惊,她连忙道,“对不起啊!”
齐牙倒是脸色平淡,不知是没什么心肝,还是已经悲痛过了。
他仰头笑道,“不过我老觉得师父还在山洞里哎,我常常跟他说话呢!”
听到这句,宋子薇脸色一下就有些苍白了,这世间毕竟有妖有仙,虽然不曾听说过人死后是什么样子,但鬼怪的传说可是多了去了。她这样的小姑娘,杀人杀妖都没什么,可是鬼怪之事却天生便是十分畏惧。
宋子薇感觉颈后一阵冷飕飕的寒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她问道,“是...是鬼魂吗?”
齐牙懵了一下,继续道,“不懂你说的是啥。不过师父留下了一块儿石头给我,那石头上会发出青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跟吐纳呼吸一模一样。我觉得吧,师父一定还活着,只不过他跑进石头里了...”
补天石?!
宋子薇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不过湖边泥土湿滑,她起身又过于匆忙,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齐牙伸手扶了她一把,宋子薇脸色微红,但随即便不在意,连忙问道,“石头?可以带我看看吗?”
齐牙犹豫了一下,说道,“行呗,虽然家里还没去过客人,但师父说了,凡事对女人可以例外例外。”
宋子薇喜道,“你师父是个明白人!”
她起身穿上了鞋子,看了看赤脚的少年,噗嗤一笑,但也并未出言嘲笑他。
见到少年一本正经地收拾吃剩下的一丁点蛟肉,她忍不住好奇道,“这肉吃上去相当不错啊,是什么做的?山猪吗?”
齐牙四下找了找,那蛟龙的尸体已经从湖边滑落在水中,只留下一截龙尾无力地耷拉在岸边。他揪住龙尾,把零零碎碎、血肉模糊的蛟龙残尸从湖里拽了出来,扔在附近地上,朝着宋子薇撇了撇嘴,说道,“喏,就是这个大鱼了!”
宋子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似蛇非蛇的古怪尸体,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一生锦衣玉食,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画面。先前逮杀野兔,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极限了,但毕竟兔肉是在金陵吃惯的野味,也没少在寻猎时候亲手烹制过。但眼前这古怪妖物却让她胃里直泛酸水,要知道现在虽说人妖两族不太和睦,可毕竟相互共存,人吃妖,妖吃人的惨事,并不常见。
这头古怪的尸体,一看就不是寻常野物,那自然是妖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吃了妖族的肉,宋子薇觉得世界有点崩塌,肠胃似乎整个反转过来,一股热流就涌上口中。
她趴在湖边使劲儿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尽才罢休。
齐牙奇道,“你又怎么了?”
宋子薇实在不想与此人再说一句话,况且她此时正在呕吐,也说不出口。只得摆了摆手,让齐牙离远点,别寻她的晦气。
齐牙无奈,他转身找了个地方蹲下,嘟囔道,“师父说的对,女人真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