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夜,李俶与李婼对饮尽夕。半个月前,他已经把一个惊喜送到了华山脚下、珍珠眼前。
七月下旬,李俶接报,李承寀亲自护送长孙鄂师徒回长安,不日即抵。
又一日下朝,李俶换了便服,与风生衣策马西行,迎接长孙鄂。
长安西郊的官道上,李承寀骑着马走在长孙鄂的马车前,远远地见两匹快马赶到眼前,正是李俶与风生衣。李承寀赶紧下马叩拜,李俶扶住他的胳膊,眼神示意他勿引人注意。
感觉车突然停了,又听外面有人说话,沈安掀开门帘向外张望,见一人向车内行礼:“晚辈李豫,拜见长孙先生。”
沈安跳下车,回头伸手,扶师父下车。
“这……可是安儿?”李俶见到眼前的翩翩少年,想起当年王府中躲在桌下战战兢兢的孩童,一时间不敢相认。
“在下正是沈安。”安儿向来者行个礼,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是姐夫啊安儿!”李俶说着,心中百感交集。
“姐……姐夫?”沈安有些迟疑地看着李俶。
“正是!”李俶眼含笑意。
“姐夫,姐姐呢?”沈安兴奋起来。
见长孙鄂正打量自己,李俶再次行礼:“晚辈李豫,拜见长孙先生。”
“不知陛下为何人求医?”长孙鄂不喜虚礼,直言相问。
李俶向长孙鄂细细叙说了珍珠的病情和林致的诊断,又说了万事通的说法,长孙鄂即刻答应前去华山为珍珠诊治。只是,究竟有无回天之力,他也不敢断言,还需看造化。
听闻姐姐病重,沈安恨不能肋插双翅,飞赴华山。长孙鄂也不顾路途劳顿,打算回济世堂拿些药品补给,次日清晨便出发。
李俶郑重拜谢。
入夜,李俶辗转难眠,既兴奋期待,又有些忐忑。
次日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济世堂内,沈安起身点了灯。趁师父更衣洗漱,他把行李搬出门,准备放上马车。
一推门,只见黑黢黢的街道上站着两个人——又是李俶和风生衣。李俶一身便服,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沈安把两人让进屋内,李俶再次郑重拜谢长孙鄂,又嘱咐师徒二人,定要装作是南行途中与珍珠、林致偶遇,也不要将自己派人去终南山寻药王后人的事告诉她二人。
李俶知道,林致心性单纯,藏不住事,他为珍珠筹谋之事,断不可让林致知晓。否则,珍珠必会察觉,也必忧心劳神。
风生衣安排一名手下替沈安驾车,将师徒二人送至渭南县城,再由严明接应,以免沈安途中辛劳。
晨光熹微,看着师徒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李俶想起了登基那日。
回宫,更衣,上朝。
次日清晨,林致在溪边取水时,身后有人问路:“请问这位姑娘,从此处南行,可是通向终南山?”
好耳熟的声音。林致回头正欲答话,赫然发现问路的竟是沈安!
“林致姐姐!”沈安故作惊喜地喊出来!
见到沈安,林致一时间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想着未曾与珍珠商议,便什么也没说,只说此地清幽,带珍珠来疗养,便带师父与沈安去了借住的农家小院儿。
在屋内听到马蹄声,珍珠向外张望,一眼便认出那驾车的少年,惊喜地迎出门去。
“安儿!”她惊喜地喊出了声。眼前的沈安,已经比自己高半头,跟着长孙先生行医游历,还颇有了些沉稳的气质,那酷似父亲的眉眼没变。
沈安停下车,扑向姐姐,抱住她的肩,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自是因着久别重逢,难过是心知姐姐罹患重疾。可他也知道,不能让姐姐知道自己和师父已经知晓实情,须得瞒住。
“姐姐!我和师父从天山采药回来准备南下,路过此地在溪边问路,没想到竟遇到林致姐姐,说和你一起在此小住,今天真是‘他乡遇故知’了呢!”同姐姐说话,沈安努力地往语气里加了好多的兴奋,往眼神里加了好多的喜悦。
其实,一年来,林致一直怀疑自己帮珍珠一起对李俶隐瞒病情是否明智。若李俶早些知情,更珍惜眼前岁月,他日是否能少些遗憾?
她也一直尽力为珍珠调养。此次离宫前,李俶已命尚宫局将她所需药材一应备齐,党参、黄芪、当归、陈皮……所有药材都选了上好的。
离宫两月有余,珍珠的气色虽未见好转,但也未见衰颓,精神好时,也能出门走动几步,看山看云看水看雾;但也常出虚汗、头晕畏寒、体力不济,虽说均是产后常见症状,但产后数月还如此虚弱,必是病根作祟。
林致是医者,见过太多无奈,也一度以为自己见惯生死可以看淡。但每每想起李倓,又看着面前的珍珠,便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忍不住祈祷大罗金仙能显灵,多给珍珠一些时日。
她悄悄写信回娘家,让父亲帮忙去寻师父和沈安,却收到父亲回信说师父杳无音讯。谁知今日,师父和安儿竟然自己来到眼前。
听说珍珠产后虚弱,长孙鄂自然要为她把把脉。
林致知道,珍珠的病情,自是瞒不过师父的手。可师父把完脉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问了她平日里用的药,轻描淡写地说,需换些新得的药材,令沈安去车里拿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林致的脑门儿像被人弹了一下。她拜师近二十年,读遍医书,游历南北,只知雪莲神奇,却因珍贵难求,还从未见过。
“也许……”林致沉吟着,心中燃起一线火光。看着脸色惨白的珍珠,她什么也没说。
珍珠对自己的病情本已坦然,也觉得后事都安排妥帖了,见长孙先生替自己把完脉什么都没说,只让换药,心中也有些疑惑。但她转念又想,或许林致方才在路上已经跟长孙先生说了自己的情况,医者仁心,自己的病无方可医,长孙先生许是不想提起此事让自己难过。可是,若是林致在路上已经告诉长孙先生,安儿肯定也会听到。安儿是最藏不住事的,方才在门口,他眼中、语气中,那姐弟重逢的惊喜都不是假的呀。
正想着,忽听得林致问安儿:“安儿,晚上想吃什么?林致姐姐给你做几样家乡小食可好?”
珍珠赶紧站起来:“我来我来!”
林致自是不肯让珍珠动手的,按住她的肩膀推向安儿:“你呀,好好跟安儿待一会儿,这么久没见了,说说知心话。我去做饭,不影响你们姐弟俩叙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