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刚过,各家各户还沉浸在除旧迎新的欢乐氛围之中。但此处却不同,哭喊、咒骂、愤怒,气氛很是悲愤。只因鄱阳堂的堂主李穹死了,而且是被人重伤而死。
灵堂高位正中坐着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抽着旱烟,头发花白,眉头紧锁,双目微闭,似是在思索着极其繁琐之事。
老者左侧站立一高大男子,容貌年轻,但其肤色黝黑不似寻常弱冠文人,浑身突显出老成与刚毅,反倒是其稚气未脱的脸庞才让人知道这不是一个中年人,这矛盾却又契合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堂下左侧坐着一白净文人,面容和善,尤其那对薄唇,静坐不言之时仍微微上扬,似是时时刻刻对人报以微笑。此刻,他正端坐饮酒,表情并不十分悲痛,却让人有寂寥之感。其身后左右两侧各站立一人,左侧那人怀抱一口秋水长剑,右侧那人则俯身向那文人低语了几句,他却并未理会兀自自斟自酌。
和善男子的右侧是一位高大消瘦的中年男子,其身后手下皆是驻棍而立,表情肃杀。那男子脸上长有一块红色胎斑,其状似火焰,由左眼内眼角至左耳根,悲愤之下更显渗人。放在其手边的茶水一口未饮,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手中长棍捏得咯咯作响。使其焦躁的不仅仅因为是等待凶手的漫长,更是由于身前那个胖子咀嚼鸡腿发出的声响。
只见那个壮年胖子浑身圆润,如同皮球,手中拿着一个偌大的鸡腿正在啃食,也未顾及此刻正在灵堂,而且啃得尤为仔细,连同骨头都一并咬碎,这声响可想而知。在其脚旁立着一把长柄朴刀,真不晓得,这等身材如何舞的好此等兵刃。那胖子觉察到对面目光有异,嬉皮笑脸道:“三哥莫怪,你也知晓,小弟容易饿,一会还要审问那秦长歌。如若审问之时肚皮叫唤岂不让人笑话。”
那红斑男子一脸忿忿却又无可奈何。
与先前三位青壮不同,胖子的右手边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翁。他显然更沉得住气,呷了口茶水,表情不疾不徐,不时看着堂中众人。其身后站立一男一女,男子与其有八分相似,应当是其子嗣,那女子多与之有亲近之意自是其儿媳。
堂下右侧还坐有一人,国字脸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腰间别有一把环首短刀。虽说与此间众人并不熟络,但他似也不觉尴尬,自在地喝着茶水。他此次北上只为找寻一人,偶遇堂上老者,听闻此变故便被相邀前来做个公证。
江湖前辈、后起之秀共聚一堂,其中不乏武功高强,内力深湛之人,却都无一例外地未曾发觉堂中屋梁之上还坐着一人。此人眼神时而清澈时而混浊,看看手背之上隐隐写着的“鄱阳堂”三字,又望望下方众人的表情。便在此时,他早于众人听闻堂外的脚步声,微微挪动身形,隐没在了更深处。
少顷,秦长歌等人被凌雄带了上来,几人虽然未身负枷锁,但仍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他们的到来让堂中的气氛瞬时变得剑拔弩张。怒目相向者有之,出口谩骂者有之,更甚者抽出了手中的刀剑,欲要杀之而后快。凌雄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聒噪,手指秦长歌,气沉丹田说道:“几日前李堂主与这厮进行比试,终至重伤难返,撒手人寰。但他毕竟为昊天堡的一门之主,因此只能烦请闫老帮主和各大堂主前来商量定夺一番。”言罢凌雄向堂上的老者拱了拱手,又向各个堂主行了礼,这才恭谦地退到了一旁。
闫大海抽了口旱烟看向凌雄问道:“昊天堡堡主何故未至?”
凌雄闻言出列回答:“属下之前已与之言明,令其下属通知昊天堡堡主于一旬内赶到此处,商议此事。按行程,理应早就到了,至于为何不来?属下之见,是昊天堡瞧我们不上,料定我们不敢下死手啊!”
“不错!他们瞧不起我们!”
“杀!杀!为李堂主报仇!”
凌雄一番言语更搅得群情激愤。闫大海双眉微微一蹙,觑了一眼凌雄,又抽了一口烟杆,咳嗽了几声。凌雄抬手制止了叫杀的众人。闫大海看向秦长歌问道:“秦门主,贵派堡主不亲临,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秦长歌听闻闫大海叫得如此生分不由心中暗叹:形势比人情强啊。沉吟片刻,秦长歌抱拳直视闫大海道:“自打我被‘请’入鄱阳堂后,清风客栈里的信鸽全部被莫名毒死,派将出去送信的弟兄也被无故阻杀。不知此事凌副堂主可知晓?”言罢目光锐利地盯着凌雄。
面对质问,凌雄却面带从容:“秦门主身为水落门之主,自然知晓,凡是都需讲究证据。敢问秦兄,你有何凭证能证明客栈信鸽是由在下指使下毒杀害的?况且据在下所知,信鸽极难饲养,若通风不畅便极易染病,或许是贵派饲养之人疏漏所致也未可知。”
“那令人追杀我派送信之人想必也与凌副帮主无关喽?”秦长歌见其矢口否认,冷笑嘲讽道
“那是自然,你我皆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遭遇仇杀在所难免,在送信途中遇上仇家也属平常。”凌雄一脸天经地义地回答道。
“哼!但自我离开,鄱阳堂派人封客栈,占酒家,赌馆,此事你也不认?”秦长歌再次出言质问凌雄。
凌雄听闻转而面向闫大海说道:“此事确是属下所为,我们五湖帮本就产业不广,如若不借助此事为本派弟兄多争取些利益,岂不愧对各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属下自作主张,请帮主惩戒。”言罢躬身等待发落。
凌雄此番言语十分高明,倘若他一贯否认,必定会让人大起疑心,此时承认借机捣毁昊天堡产业既收买帮众人心让闫大海不会严惩于他,又能让先前否认之事显得更加可信。
秦长歌听闻也不由心中暗赞:不想此人外表凶戾,竟有如此手段。
凌雄这一请罪那个胖子按捺不住了,站起身说道:“闫老爹,依我之见,此事怪不得凌副堂主”话到一半瞥了眼秦长歌,继续说道:“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事到我朱胖子头上亦会如此行事。”
秦长歌见其面色不善,也并不畏惧,道:“想必阁下是洪泽堂堂主朱高武了。”
那朱高武眉毛一挑,道:“不成想你居然认识胖爷我。胖爷正是朱高武,即使你们沉堡主亲临胖爷也敢这么说!”表情甚是倨傲。
朱高武出言如此无礼秦长歌身后的门人自是怒目而视,要上前理论。但却被秦长歌伸手制止,他明白现下深陷重围,贸然动手不是明智之举,他压制心中怒火说道:“朱堂主所言有理,但我们昊天堡和贵派不是商人,我们是江湖人,如若凡事唯利是图,不讲道义,不仅让人耻笑,时日一长恐怕难以立足吧”
“你….”朱高武一时语塞。
其对面的红斑男子接口道:“好个道义,杀人偿命是不是天经地义,阁下害死我们李堂主是不是该赔命?”
此言一出,堂中一众门人再次高喊:“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秦长歌并未被众人所慑,待众人声响渐弱之时说道:“元缜堂主所言差矣。正如先前凌副堂主所言,凡事需有理有据。贵派有何证据证明李堂主是死于我手。恕在下直言,我与李堂主确实比试过内力,但我俩为顾全两派和气,并未以命相搏。况且,李堂主是在与在下比试四日后才毙命。这四日,对于有心之人,大有可为!”震泽堂堂主元缜外号“赤焰棍妖”,这“赤焰”二字说的便是其脸上火焰状的红斑。秦长歌便是由此猜测到此人的身份。
元缜不想秦长歌气势不弱竟然反过来暗示鄱阳堂内有叛徒,不由也是一愣。
“素闻水落门蔷薇虎手中软剑刚柔并济,剑法高超,想必昊然真气的功力也是不凡。”左手侧的老者开了口。
秦长歌躬身抱拳,道:“汪老堂主谬赞了。”在五湖帮中年纪最长的堂主就是眼前这位居巢堂堂主汪定波了,此老在五湖帮里资历甚至老于闫大海,老而弥坚,因此秦长歌不敢怠慢。
汪定波直身站起,身姿甚是挺拔不见老迈,朝秦长歌摆了摆手,道:“你也无需客套,昊然真气刚猛异常,如若确为你内力所伤,查看李堂主经脉可探究竟。”
闫大海又抽了口烟,开口询问:“汪老哥,李堂主已身故一旬有余,这脉息如何查探?”
众人心中均有此疑问,纷纷看向汪定波,只有那和善男子仍旧喝着闷酒。
只见那汪定波缓缓走向和善男子,朗声说道:“那就要看我们梦泽堂岳坤灵岳堂主了。”岳坤灵手中动作微微一滞,并未言语,依旧仰头饮尽杯中酒。汪定波见其并不理睬,微微眯眼,复又说道:“大家只知道李堂主和岳堂主合称‘天地二仙’倾慕的俱是其风流人品,却不知岳堂主在入本帮之前做过几年仵作,见微知著,睹始知终的本领也是不俗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心想此人外表谦和有礼,潇洒从容,居然出身微贱,对其能扶摇直上做五湖帮的一堂之主大为佩服。
闫大海听闻也不禁愕然,问道:“不想岳堂主居然身怀此等奇技。老朽知晓你与李堂主私交甚好,他这一走,你定然心痛不已。未免亲者痛仇者快,你不如就查个明白。”
帮主有言,岳坤灵自是无法推脱,正要起身说话之际一门人匆匆进入,在凌雄耳旁低语了几句。凌雄面不改色,似是早有预料,出列禀报:“闫帮主,门外昊天堡杨恃率几十门众求见。”
闫大海沉吟片刻说道:“我五湖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怎可拒人于门外,悉数请进来。”
片刻过后,杨恃与一众人进入了堂内。杨恃向坐在堂上的闫大海抱拳道:“拜见闫老帮主。”
闫大海微微点了点头,道:“此事涉及两派和睦,杨门主来得正好,请稍待片刻,岳堂主自会给个是非公道。”
秦长歌与杨恃互换了个眼神,其余门人围绕在了秦长歌等人的周围,护其周全。
闫大海又抽了口旱烟示意岳坤灵继续。
岳坤灵收敛心神对闫大海拱了拱手,转而面向凌雄道:“岳某在查探之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凌副堂主?”
凌雄神情并不错愕,躬身道:“岳堂主请问。”
“李大哥去世当有半月,虽说此间气候寒冷,但今日所见大哥遗容仍是栩栩如生,此事绝不寻常,敢问凌副堂主何以保其遗体不腐?”岳坤灵面罩寒霜。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虽说令其尸身保持完好事出有因,但岳坤灵与李穹手足情深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再者此事确实古怪,故岳坤灵有此一问。
凌雄见岳坤灵表情不悦,避开其眼神答道:“凌某偶得夜明珠一枚,将其放于李堂主口中,才得以让遗体不腐。”
岳坤灵沉吟许久,走到李穹棺木之前,整理落寞神情深吸了口气,三揖之后,掰开了李穹的嘴取出其所含之珠。只见此珠约莫鸽卵大小,浑圆天成,隐约透着碧绿寒光,将其拿至阴暗处立时闪出光辉。不问可知,这确为一罕见珍宝。
汪定波见此宝物急忙上前欲伸手一观,岳坤灵看不出此中门道,并未多想,便将此物交予其品鉴。自己则解开遗体上衣观察。
汪定波入手夜明珠后,仔细端详,啧啧称奇,说道:“此物并非夜明珠,而是玉蝉珠。蝉者,极其清高,饮露不食,又有羽化之意,向来为道家推崇。确有保持遗体千年不腐之功效。”细细把玩,大有爱不释手之感,浑然忘了眼前的“正事”。
玉蝉珠一旦离口,李穹的遗体便开始腐化,死前所受的内伤便渐渐开始显露。众人皆围将上来观察遗体身上淤血。闫大海冲那国字脸的汉子说道:“叶贤侄你师出名门,眼光自然独到,还请上来看看,也好做个见证。”言罢也起身前去查看
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尸臭味开始蔓延,众人闻之皆恶心欲呕,但碍于礼数纷纷忍了下来。连屋梁之上的老者闻之也不禁开始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