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鳞吃惊地望向那只鬼怪被砍下的触手,竟是无丁点血液,哪怕连像血的液体都没有。
断口处只有一片黑绿色,让渊鳞更吃惊的是,那只断了一截的触手疯狂地蠕动,就又恢复如初了。
漆黑的湖水中,渊鳞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鬼怪,更觉自身渺小,他刚才气势汹汹地俯冲下去,没有想到它居然还有七只这种触手,那些触手一起挥舞而来,所蕴含的力量大到可在水中形成一个漩涡。
渊鳞闪避不及,唯有与之相撞。而今他觉得喉咙甘甜,一股血腥味弥漫整个嘴巴,他怕呛着水,不得已强吞下去。
原本修真之人不必怕水的,但若水中有猛兽一二,那还是小心为妙。
鬼怪看渊鳞一动不动,随波漂浮,那井口大的绿眼珠子凶光毕露,它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触手向渊鳞卷去,同时还张开一张比周围更黑的嘴。
一时间,湖水下涌,形成个漩涡来,这鬼怪,原来是想把渊鳞整个吞下去。
孽畜!渊鳞在内心痛骂,他挥舞巨剑,无数道紫色月弧飞出,钻入那鬼怪口中。
它呜咽呜咽的婴儿哭啼声再次回荡在湖水中,巨大的身体也因为痛苦抖动起来,它大张的嘴闭上了,八只触手齐齐戳向渊鳞,每只都如一只利箭般迅速。
渊鳞知道躲不过,那触手在水中直刺的速度不逊色于他吃饭速度。
十几丈距离一晃而过,触手尖断全都是瞄准渊鳞胸膛射来的。
在那刻,这片湖水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搅得这湖水犹如一团混沌,不知那鬼怪用了什么武技,威力竟如此之大。
七只都能打得他直吐鲜血,那八只呢?
渊鳞出剑完全是出于长久修炼的本能,他只来得及将巨剑朝前方一劈。
那集聚了鬼怪二三分气力的一击竟也排山倒海,渊鳞匆忙出剑绝无可能抵挡的。
那巨剑在相撞那刻立马碎裂成一块块的,八只触手的尖端打碎了他的巨剑,也打破了他的铠甲。
湖水中无数如萤火虫般的紫色光点隐没在黑暗中。
不绝如线的骨头咔咔的声音也响起来。但那却不是触手造成的。
那触手已经伸到最长,堪堪可以穿破渊鳞铠甲,但那触手上面。湖水翻滚,而那湖水居然顺着这八只触手,蛇一般盘旋,顷刻间便从触手尖端同时飞出,霎时间,渊鳞肋骨尽碎,整个人被这招轰出水面,他凭肉体硬生生地抗下了这招。
代价可想而知。
起码断了好几根肋骨,肚中也翻江倒海,整个人弯曲到了极限,眼里翻起鱼肚白,早已昏厥。
若离潜进水里,她并未找到渊鳞,四周漆黑之甚,她找了一会又浮出水面,木船却不见踪影,不知顺水飘到哪里了。
若离迷失在茫茫的雾里,洞天福地转瞬变成了一处死地,她还丢掉了渊鳞。
要是刚才没有生他气,或多留意一下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么多。
若离开始慌乱起来,任谁迷失方向都会手足无措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强撑着,她不能倒下,渊鳞还没有找到。
她在渊鳞眼中一直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一直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现在可能遭逢不测,她要去伸以援手,去把他从这片白茫茫的雾中找出来!
若离回忆着木船的路线,无奈四处都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参照物。
她脑海里没来由浮现出一句话:人眼所观,多为表,人心所观,多为里,去眼存心,得其里,去心存眼,得其表。
眼睛现在已然无用,若离闭上双眼,洞察八方,在这片雾中,缓缓游着,她顺随她自己的心看到的,是一条宽敞的路。
路的尽头是她想要找的人。
她游了不知许久,感觉与一块硬木相撞,睁眼,看到的却是漂浮在水上的渊鳞。
他正面朝下的躺在水里,不知泡了多久,身上衣物已然浸透,若离赶忙将他翻转过来,眼泪滚出眼眶。
渊鳞裸露着鲜血淋漓的胸膛,衣物破烂,嘴巴紧闭,边上仍有血汩汩流出。
她抱紧渊鳞,尚能感受到冰冷皮肤下的低温,心里获得莫大慰籍。
轻轻地,她用衣袖擦着他胸口的血,还好伤口不太深,她将渊鳞的嘴扳开一条缝,让蓄了一嘴巴的血流出。
她擦拭伤口时,渊鳞身体微微颤抖。
她贴近他脸颊呼唤他,声音宛转悠扬,让两张脸就此黏在一块吧,让那滚滚的泪珠从一张脸到另一张脸,让那焦灼的情绪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这片让他们分离,让渊鳞受重伤,让若离险些迷失的死地重又变回洞天福地,人间仙境。
只因为你我不离不弃罢了。
谁在哭,谁在呼唤我,这里好黑,可为什么这里不冷?
刚刚还很冷,还喘不过气,甚至窒息,现在总么都没有了。
渊鳞脸部的手先动弹了一点点,他意识逐渐恢复,发觉自己被人抱着,是谁?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那个圆,皎洁,如玉的月亮紧贴着他,月亮此时有珍珠落下,原来是哭红了眼,划破了脸的若离。
若离此时更迷人了,他忍不住想要抱她,但他没力气,他力气就只能睁开一条缝来,现在缝隙又合上。
“若离…”他声如蚊呐,但他知道,若离一定听的到。
“渊鳞!”若离擦擦泪水,眼睛倒映着他的脸。
“我没事…”
“不必强撑了,你先睡吧,睡醒时就到家了。”若离柔声细语,一改往日严肃与认真。
她抱着渊鳞,凭借着对剑气的操控缓慢游动,她不敢再快,怕加重渊鳞伤势,渊鳞此时看起来就奄奄一息,整个人脸色苍白如一张纸。
更何况,那个打伤渊鳞的鬼怪她也须紧紧提防,它说不定会随时跳出来。
不知游了多久,荷花一朵朵自雾中浮出,犹如仙子摘下面纱,露出惊鸿一瞥的盛容,若离往水下一瞧,清澈见底,游鱼四掠。
她知道靠近湖岸了,顿时松了口气。
再游许久,人声入耳,长桥浮空,她从那片雾中出来了,宛如隔世。
靠近湖岸长桥,她才发现日已偏西,风雨大作,人影全无。
这明江湖不愧人间仙境,它的雾居然可以阻挡雨水与黑暗,亦或是这雾隔绝了明江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使得它不管春夏秋冬,日月更替,斗转星移,依旧那般。
现从长桥边看去,明江湖漆黑一片,可若离方才在雾中还是亮堂的。
似乎这湖内的所有景观都亘古不变,变得,唯有人与天地罢了。
难怪五湖四海前来此地的人都传说“眨眼天地新,顷刻日月更,试问仍旧者,唯有明江湖。”
若离运力,身子朝上窜去,负着渊鳞的她,竟身轻如燕,一下就跳到长桥上。
她恨恨的回头看一眼,藏在眼中的怒火足够让整个湖都沸腾。
风雨的昏暗黄昏,若离御风般前行。
“你不怕他们出事吗?那可是剑圣级别的魔兽,远远高处他们两个境界!修炼之境,差一层都是云泥之别,更何况是两层!”素兰与影面端坐在院中石桌旁下棋,是时风雨交加,他们的周遭却是半点湿润的痕迹都捕捉不到。
滴到他们身旁的雨水被斩断,他们正与外界隔绝。
“怕,但修炼一途本该如此。”她叹气,拈着白棋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一下,吐露出她内心的担忧来。
“这么多年来,你仍旧是那个叱咤四方的人呢?”影面无奈苦笑。
白棋悬了片刻才重重落下。
“不,已经不是了,我是个母亲,我不会拿自己孩子赌的。”素兰深吸一口气,再呼出。
影面棋子悬在空中又放下。
他扭头朝院外看去,眼瞳里是风雨中趴在黑暗里宛如巨熊的群山,但他看的不是这些,他看的,是透过群山的两个人影。
素兰站起,朝院外掠去。
影面也站起,紧随着她,分毫不落。
院外好几里,一个娇弱的身影背着一个差不多瘦削的人行走在泥泞中,她的每一步都艰难至极,可还有好几里要走呢,她不能,不能倒下。
若离身体摇晃,朝前倒去,倒下时她用双手抓住了渊鳞,以防他滑落下去。
她没有倒在泥泞中,而是倒在素兰的怀里,撞在她的胸脯上。
“没事了,睡吧。”素兰扶住若离。
她早已精疲力尽,只是在不断透支自己而已,闻得此言,立马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素兰,影面分别抱起若离与渊鳞二人,掠至屋内。
先是搬两人治疗下伤口,若离几乎没有什么伤,只是过度劳累,疲惫不堪而已,渊鳞倒是惨不忍睹:
肋骨尽断,内伤无数,筋脉受损,体内剑气四处乱窜,力图修补这副残破的身躯,换作寻常修炼之人,不死也半死不活了,可素兰知晓,渊鳞不是一般的修炼之人。
他体内的剑气狂躁异常,使得这副身体如铁打一般,百毒难侵,其愈合速度更是惊人。
所以即使是受了剑圣的二三分力的一击也仍有活命可能,更何况是那个剑圣的一击的余波。
素兰觉得这回是严重过头了,她内心开始自责起来,眼泪也就一滴滴留下来了。
鳞儿,莫要怪我,此世道如此,此世道如此。
素兰抚摸着渊鳞的脸,越看越像某个人,某个活着却也永远见不到,永远与她相隔千万重山的人。
她低下头去,靠在渊鳞身旁。
昏睡的渊鳞,似是有所感应,他翻身,原先朝着若离睡的,后来朝着娘睡了。
站立在房间一角的影面手一挥,将一床被子改在若离与渊鳞身上,另一床,盖在素兰身上,随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关上了门。